霍夫人彷彿是看穿她的疑惑,低低嘆道,“南下必經的幾站,都有小股軍閥割據,他們往日雖不敢得罪外子,但北平一旦變亂,人心背向難測……為萬全起見,我打算改道東行,先在平城與督軍會合,隨後送你南下。”
(下)
車窗外景緻千篇一律,毫無起伏的原野,白的雪,黑的土,錯橫枯黃的枝條。
漫漫路途本身已夠乏味,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壓抑和拘謹,以及某種無法描述的怪異氛圍。在這趟飛馳而封閉的專列裡,霍夫人的沉默、霍公子的陰鬱、侍從的嚴肅與許錚的不友善,全都交融在一起,令空氣都壓抑得無法呼吸。
沒有人大聲談笑,連腳步聲都必須放輕,一舉一動都像在靜夜中小心翼翼。
每間起居車廂都是獨立的,門一關起來,旁人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也不知道旁人在做什麼,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你一個囚徒。門口和車廂走廊都有衛兵,侍從隨時聽候召喚,他們像看不見的影子,卻又無處不在,隨時隨地有人關注你的動靜。
這滋味太難受,分明是暖和的車廂,卻讓人手足發僵。
蕙殊伏在窗下,握一支筆,對著日記本塗塗畫畫,在紙上勾勒出一個身穿旗袍,體態婀娜的女子,臉上卻空著沒有五官,不知道該畫成誰的樣子。
呆了半晌,蕙殊嘆口氣,將這一頁撕下來揉掉。
還是寫點什麼罷,自北上以來,遇到林林總總事情,太多出乎意料的變化,反而沒有心思去想,日記本里空空如也,許久沒有留一個字了。翻看之前的幾頁,時間還停留在北上之前,密密寫著對顏世則的失望、對未來婚姻的不滿、對貝兒的羨慕,還有不加掩飾的對四少的仰慕。再看自己寫下的文字,蕙殊不禁面紅耳赤。
那時的憂愁、快樂與煩惱,不過是這些。
想不到時隔未久,卻已物是人非,那種心境已回不去了。
“難道這便是成長?”
提筆寫下這一行作了開頭,蕙殊頓住,一時不知該再寫什麼。
“發生在北平的事情太多,我無從說起。從前的疑問不曾解開,又多了新的謎題。好似每個人都藏著秘密,Lily有秘密,四少有秘密,霍家的一切亦是謎……人怎麼能揹負這麼多東西生活呢,那會多麼痛苦。沒有秘密的人更快樂,我不想有秘密,也不想成為她那樣的人。”
霍沈念卿。
蕙殊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這名字,“我常常想,卿是何人,她心中可會念著誰。若他那般深情仍不能將之打動,誰又能是她心底的人……會是那位神秘的將軍嗎?我實在好奇,第一次對另一個女子如此好奇。”
停下筆,蕙殊眼前浮現那美豔得無暇可擊的容顏。
彷彿擁有兩張臉的霍沈念卿,一面冷,一面暖;一面明,一面暗。
若願對你好,便是春風拂面;如若厭你,便如三九寒霜。
是怎樣的恩怨令她對霍子謙如此冷漠,以至於同在一列車上,也不聞不問不見。
霍公子也一直將自己關在車廂裡,起居全在裡頭,始終不再露面。
醫生說他風寒感冒,需要休息,除了送餐送藥侍從也極少進去打擾。
霍夫人則根本視他若不存在。
多數時候,她也將自己關在車廂裡,除了與許錚談話,偶爾也同蕙殊聊些女人間的話題。她言談優雅,反應敏捷,英文十分流暢,絲毫感覺不到風塵痕跡。而她身上有種不拘泥的磊落和女性的嫵媚,又不同於尋常閨秀。
但更多時候,她是個安靜淡漠的人,總是一個人靜靜看書。
蕙殊覺得,她並不快樂。
難道她的將軍並不愛她?
還是因為她藏起了太多秘密,揹負著太多負擔?
篤篤。
敲門聲很重,許錚硬梆梆的聲音傳來,“祁小姐?”
蕙殊故意磨蹭了半晌才去開門。
“夫人請祁小姐過去。”許錚站得筆挺,目光垂視地面。
“好,我這便去。”蕙殊點頭,轉回桌前將日記本收起,順勢伸了伸懶腰,方才坐得太久,人也懶怠了。這動作看在許錚眼裡,卻以為她因不情願去陪夫人。
見許錚杵在門口瞪眼看自己,蕙殊伸了一半的懶腰便不好意思再伸下去。
“夫人很喜歡你,你有空陪她說說話吧,反正你也是一個人。”許錚嘴角扯了扯,擠出個不自然的笑容。蕙殊錯愕,不明白他突然冒出這話是什麼意思。許錚有些訥訥,似乎唯恐她誤會,又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