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恩奇都重複了對方的話，眉間微動。
“是的，瘟疫。……所以蘇美爾各城才會在阿卡德人面前喪失抵抗力，一個個摧枯拉朽地倒下。”面目滄桑的老者緩緩回答道。
這是恩奇都尋訪到的一名老兵，曾經親歷蘇美爾的滅亡過程。
帕伊和露雅依然杳無音訊。如果他們還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活著，應該也到了這個年紀吧。
老人將目光投向遠方，回憶的痛苦倒映在渾濁的眼中：“當時，瘟疫在蘇美爾的城市裡接連爆發……即使每座城市緊閉城門，不與外通，可怕的疫情還是毫無阻擋地蔓延開來。”
恩奇都動容道：“怎會如此？！”
老人的目光變了，流露出深深的畏懼：“聽一些能夠通靈的人說，在瘟疫爆發之前，他們看到一些身披黑袍、面目恐怖的死靈在城市上空盤旋。它們揮舞著形似鐮刀的長柄武器，其中吐出的灰霧覆蓋了整座城市。緊接著，疫情就爆發了。”
恩奇都打了一個寒噤。
他曾經看過一篇報導，歐洲的黑死病曾經奪去幾千萬人的生命，在瘟疫爆發之前，也有不少人見到過那種散佈瘟疫的“死神”。
在描述黑死病的畫作中，形如骷髏的怪物鋪天蓋地地湧向人類，從此以後，手持鐮刀、身披黑袍的骷髏就成了死神的經典形象。
恩奇都質疑著自己的想法，艱難地向老人發問：“你是說，瘟疫是有人‘刻意’造成的？”
老者苦笑：“有人？這本來就是‘那位神’的權能。是我們行了惡事，神才會降下災難，懲罰我們……”
恩奇都的心漸漸涼了——饑荒、瘟疫、戰爭與死亡之神涅伽爾……原以為那些負面的詞彙只是祂的象徵物而已，沒想到學術界對這位神的註解完全符合事實，那就是——
“涅伽爾指代的是一切‘被造就的死亡’。”
那已經不是在地下默默收容亡魂的傳統冥神，涅伽爾顛覆了法則，祂破壞了天地之間的協議！
恩奇都捏拳，又問道：“如果製造瘟疫是為了幫助阿卡德人破城，但是等阿卡德人進了城，不也一樣會感染上疫病嗎？”
老人搖搖頭說：“每個城市會抵抗一段時間方才被攻陷，等阿卡德人進去之後，疫病已經消退了大半。何況，死神又怎會在乎阿卡德人的性命呢？”
原來是一樣的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恩奇都想到了這句話。
回想阿卡德帝國統治的這些年，又哪裡有和平可言？一切都只是死神的遊戲罷了。
無名的悲憤湧起，那些曾經並肩戰鬥的同伴們的名字一一在恩奇都心頭掠過：
巴薩爾、圖格、杜赫林、鬼手、帕伊、露雅、盧伽爾扎吉西，還有那位……捨身保護她的女孩。
都逝去了，一切無法挽回，只留下刻骨銘心的痛！
天上的諸神啊，難道你們打算放任那名瘋子大行破壞之事，就這樣任意妄為下去？
這個問題，他已經在各大寺廟的神像面前無數次地求問過，而上天沒有回答。
當然了，最無法理解、最難以揣測的就是“神意”啊！
“老伯，你恨神嗎？”恩奇都緩緩地問道。
老人的身體劇烈地一顫：“不，我哪裡敢……”
他猶疑地向四周一看，低聲道：“遠方的貴客啊，神無所不知，無所不在，你切不可輕言妄語。”
他抬首望天，淚水漸漸浮現在昏黃的眼中：“你要說一點都不在意……”
無言的沉默，而後繼續：“但，我心中存留的……只有敬畏啊！”
恩奇都默然。
越是在無可抗衡、完全壓倒性的強大面前，人的心中就會產生就越深的恐懼和敬畏。
薩爾貢一役之後，身為敘利亞神明的涅伽爾在蘇美爾地區威名遠播，祭拜祂的寺廟在兩河沿岸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祂的權力在大地上無弗遠界。
各種供奉死神的血腥祭祀也開始在兩河南部流行起來，一路行來，恩奇都已經見慣而麻木。
然而，他心中的怒火又怎會就此平熄？
恩奇都霍然站起，又壓住情緒，向老人道謝說：“我要走了，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他向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老伯，你們沒有做錯。”
老人驚訝地抬起頭，看著那逆光的年輕背影。
“遭遇這些苦難並不是因為你們有罪。”恩奇都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