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小說:妖界漂流記 作者:鼕鼕

往下說;他們決不會懂我的話。胳臂上更緊了,那半句話的效果!我心裡想:就是他們懂我的話,也還不是白費唇舌!我連頭也不回,憑他們擺佈;我只希望他們用繩子拴上我,我的精神正如肉體,同樣的受不了這種軟,緊,熱,討厭的攥握!

空中的怪鳥更多了,翅子伸平,頭往下鉤鉤著,預備得著機會便一翅飛到地,去享受與我那可憐的同事的……背後這群東西到底玩什麼把戲呢?我真受不了這種鈍刀慢鋸的辦法了!但是,我依舊抬頭看那群鳥,殘酷的鳥們,能在幾分鐘內把我的同事吃淨。啊!能幾分鐘吃淨一個人嗎?那麼,鳥們不能算殘酷的了;我羨慕我那亡友,同事!你死得痛快,消滅得痛快,比較起我這種零受的罪,你的是無上的幸福!

“快著點!”幾次我要這麼說,但是話到唇邊又收回去了。我雖然一點不知道妖人的性情習慣,可是在這幾分鐘的接觸,我似乎直覺的看出來,他們是宇宙間最殘忍的人;殘忍的人是不懂得“乾脆”這個字的,慢慢用鋸齒鋸,是他們的一種享受。說話有什麼益處呢?我預備好去受針尖刺手指甲肉,鼻子裡灌煤油——假如這個世界上有針和煤油。

我落下淚來,不是怕,是想起來故鄉。激情的中國,民主的中國,沒有殘暴,沒有毒刑,沒有鳥吃死屍。我恐怕永不能再看那塊光明的地土了,我將永遠不能享受合理的人生了;就是我能在這個世界上儲存著生命,恐怕連享受也是痛苦吧!?

我的腿上也來了幾隻手。他們一聲不出,可是呼吸氣兒熱忽忽的吹著我的背和腿;我心中起了好似被一條蛇纏住那樣的厭惡。

咯噹的一聲,好象多少年的靜寂中的一個響聲,聽得分外清楚,到如今我還有時候聽見它。我的腿腕上了腳鐐!我早已想到有此一舉。腿腕登時失了知覺,緊得要命。我犯了什麼罪?他們的用意何在?想不出。也不必想。在妖人的社會里,理智是沒用的東西,人情更提不到,何必思想呢。

手腕也鎖上了。但是,出我意料之外,他們的手還在我的臂與腿上箍著。過度的謹慎——由此生出異常的殘忍——是黑暗生活中的要件;我希望他們鎖上我而撤去那些只熱手,未免希望過奢。

脖子上也來了兩隻熱手。這是不許我回頭的表示;其實誰有那麼大的工夫去看他們呢!人——不論怎樣壞——總有些自尊的心;我太看低他們了。也許這還是出於過度的謹慎,不敢說,也許脖子後邊還有幾把明晃晃的刀呢。

這還不該走嗎?我心中想。剛這麼一想,好象故意顯弄他們也有時候會快當一點似的,我的腿上捱了一腳,叫我走的命令。我的腿腕已經箍麻了,這一腳使我不由的向前跌去;但是他們的手象軟而硬的鉤子似的,鉤住我的肋條骨;我聽見背後象貓示威時相噗的聲音,好幾聲,這大概是妖人的笑。很滿意這樣的挫磨我,當然是。我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他們為快當起見,頗可以抬著我走;這又是我的理想。我確是不能邁步了;這正是他們非叫我走不可的理由——假如這樣用不太羞辱了“理由”這兩個字。

汗已使我睜不開眼,手是在背後鎖著;就是想搖搖頭擺掉幾個汗珠也不行,他們箍著我的脖子呢!我直挺著走,不,不是走,但是找不到一個字足以表示跳,拐,跌,扭……等等攙合起來的行動。

走出只有幾步,我聽見——幸而他們還沒堵上我的耳朵——那群怪鳥一齊“扎”的一聲,頗似戰場上衝鋒的“殺”;當然是全飛下去享受……我恨我自己;假如我早一點動手,也許能已把我的同事埋好;我為什麼在那塊呆呆的看著呢!同事!就是我能不死,能再到這裡來,恐怕連你一點骨頭渣兒也找不著了!我終身的甜美記憶的總量也抵不住這一點悲苦慚愧,哪時想起來哪時便覺得我是個人類中最沒價值的!

好象在惡夢裡:雖然身體受著痛苦,可是還能思想著另外一些事;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到我的亡友,閉著眼看我腦中的那些鷹,啄食著他的肉,也啄食著我的心。走到哪裡了?就是我能睜開眼,我也不顧得看了;還希望記清了道路,預備逃出來嗎?我是走呢?還是跳呢?還是滾呢?妖人們知道。我的心沒在這個上,我的肉體已經象不屬於我了。我只覺得頭上的汗直流,就象受了重傷後還有一點知覺那樣,渺渺茫茫的覺不出身體在哪裡,只知道有些地方往出冒汗,命似乎已不在自己手中了,可是並不覺得痛苦。

我的眼前完全黑了;黑過一陣,我睜開了眼;象醉後剛還了酒的樣子。我覺出腿腕的疼痛來,疼得鑽心;本能的要用手去摸一摸,手腕還鎖著呢。這時候我眼中才看見東西,雖然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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