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看到。時間之火留下痕跡,土地重新肥沃。遠處無人見過的水,集結在人類的面前,第一次帶來活著的證據。是的,我活著,但我需要忘記。在這個陽光氾濫的時間,在水的包圍之中,在葡萄葉的歌唱中,在荷君的開放之中,請讓我成為一頭動物。把陽光含在口中,細細咀嚼……
塵世間的王,在此刻君臨一切。“是的,我是跪下的,永遠。”吳超塵喃喃道。
“快,到你那邊了?”小四叫了起來。韋一笑急忙埋在桌邊,用嘴向裡吹著。桌子上一隻紅螞蟻轉身向另一個方向逃去。“這隻母螞蟻真可憐。”土豆在旁邊用手託著腦袋幽幽地說。“什麼母螞蟻,明明是隻公螞蟻嘛。”小四不服。“是啊,肯定是公螞蟻。”韋一笑站在小四一邊。“哼,你們才是兩隻公螞蟻……”土豆說。“公螞蟻……”“母螞蟻……”“公螞蟻……”“母螞蟻……”“我們問吳老。”“吳老,你說是公螞蟻還是母螞蟻?”土豆跑到吳超塵的旁邊問。吳超塵從沉思中抬起頭來,看著這些年輕的腦袋,彷彿看見一群活蹦亂跳,營養豐富的陽光之子……“別問吳老了,他不知道的。”小四在後面說著。吳超塵笑了,說:“我當然知道。它既不是公的也不是母的……”“哇,是螞蟻太監……”小四叫了起來。“螞蟻太監……”“螞蟻太監……”陽光跑開了。“咦,螞蟻太監跑哪裡去了?”“是不是你把它藏起來了?”“我才沒有呢……”聲音越來越小。陽光跑遠了。
“是的。陽光。”“神秘的,生長著的陽光。”吳超塵突然想起兩年前拜師時的情形。那個黑夜,如正午的陽光一樣直射下來。
誰說黑夜不是黑色的燈塔?
“快站好。”韋老爺子的聲音大了起來。剛才劉二的叫聲已經使得這個儀式有成為笑談的危險。“快告訴先生,你們的姓名。”韋老爺子說。“俺叫範小四。俺爹範阿三,俺娘範童氏,俺爺爺……”小四站了出來。除了捱打以外,幹什麼事小四都第一個站出來。“這就是大家樂的兒子?”韋老爺子小聲問美麗。韋老爺子知道大家樂名叫範阿三,西湖邊上有名的跳大神的,娛人娛己。“是啊。”美麗道。“他兒子怎麼跑到我莊子裡來了?”韋老爺子又問。“跟你說多少遍了,他老婆是一笑的奶媽嘛。”美麗道。“你不是說,那小女孩的媽才是一笑的奶媽嗎?”韋老爺子道。“不能有兩個奶媽?”美麗反問。“臭小子吃三個人的奶?”韋老爺子吃驚問,“怪不得臭小子誰也不像。”舊時代的人都相信,小孩吃誰的奶就像誰。所以大戶人家選奶媽一定選模樣端莊的。
“俺叫土豆……”站在小四旁邊的小女孩發出了尖利響亮的聲音。鬨堂大笑。“什麼土豆土豆的?!告訴吳先生你的大名。”韋老爺子嚴肅地說。“俺不!”土豆大聲衝著韋老爺子說。在韋莊,沒人敢這樣對韋老爺子說話。美麗也不能。“沒規矩,快告訴吳先生,你的大名。”韋老爺子沉下臉來。“俺不,俺就是不……”土豆的聲音裡已經帶著哭腔,“俺娘說了,男人知道你名字,他一叫你,你就會跟著他走,就會嫁給他……”旁邊已經有捂不住的低笑聲傳了出來。“……俺才不嫁給那個醜八怪呢……哇…”土豆的眼睛看著吳超塵,彷彿立即要嫁給吳超塵似的。土豆“哇”地一聲終於哭了出來。吳超塵也笑了出來。“好了,好了,別哭了。”美麗走過去把土豆拉過來摟在懷裡。“看你,跟小孩子兇什麼。”美麗回頭低聲埋怨韋老爺子。土豆在美麗的懷裡抽泣了兩下,抬起頭來,對著韋老爺子,扁著嘴,很委屈的樣子:“……俺也不嫁給你!”聲音還是那麼大,那麼脆生。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韋老爺子。
韋老爺子笑了,並不等於他心裡沒氣。他絕不希望一個莊重的儀式變成一個過場。“你看你,躲人家後面幹什麼?你那麼大個兒,躲得了嗎?”韋老爺子的氣撒在小韋一笑的身上。韋一笑起碼比站在他前面的小四和土豆高一個頭。不是韋一笑的個子大,而是小四和土豆比較瘦小。“俺孃的奶都被韋一笑吃了,俺當然比較矮。”小四後來這樣解釋。“站到前面來。”韋老爺子命令韋一笑。韋一笑慢騰騰地走到前面。韋一笑其實算得上一個比較乖的孩子,但給人的感覺總有點不對勁。
嘴。當然是嘴。吳超塵發現即使韋一笑不說話,他的嘴也在不停地抽動。神經質地輕輕抽動。如果不是有臉拉著,嘴活脫脫像要飛翔起來。“想飛翔的嘴”是韋一笑長大後的另一個名字。很多人怕這張嘴。但韋一笑的初戀情人小金卻有不同看法。“那張嘴真是妙不可言。”很多年後小金還滿懷深情地說。
“俺叫韋一笑……”韋一笑低著頭說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