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深的模樣,其實,裡面絕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見到臺上挨批的那位同鄉。在那時候,親戚朋友都照批不誤,更別說這個八竿子扒拉不著的吳清源了。
批鬥會一直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上臺批鬥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說完之後,都要走到吳清源身邊,厲聲喝問:“反革命分子吳清源你認不認罪,俺說的是不是事實!”
自始自終,吳清源都一言不,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注視著人們,目光中有譏諷,還有一絲憐憫。
他的這種態度,無疑使廣大人民群眾怒火滔天,敵人不低頭認罪,那就接著批。而且隨著耐性的消磨,已經有人開始動手,響亮的耳光在會場迴盪。
吳清源嘴角開始淌血,不過他還是緊繃著嘴唇,沒有吐出一個字,彷彿那些巴掌都不是打在他臉上。
“果然是知識越多越反動,吳清源,你以為消極反抗就能掩蓋自己的罪行嘛——來人啊,把反革命的殘渣餘孽帶上來!”
窮有理面露猙獰,隨後就看到一個又高又大的民兵,胳膊夾著一個小姑娘上臺,就跟拎著個小雞子似的,往吳清源面前一慣。
這一刻,田大康心裡一顫,白色的裙子,緊閉的雙眼,還有掉在臺上的紅色的蝴蝶結,出刺眼的殷紅,赫然就是在門外看到的那個小丫頭。
“我——認——罪——”吳清源的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他看著倒在眼前的孫女,終於屈服。這一刻,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人群爆出一陣歡呼,在一片“**萬歲”和“打倒反革命分子吳清源”的口號聲中,批鬥大會最終以人民群眾的偉大勝利而告終。
大夥心滿意足地走了,田大康也終於看到老支書和吳大帥,他們倆周圍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村幹部模樣的人,估計有好幾個大隊受災,都是來彙報的。
田大康湊到跟前,就聽窮有理正跟老支書說話:“這個吳清源就押到你們村進行勞動改造——你要教育廣大社員同志們和他堅決劃清界限。”
五星大隊在整個公社,也算是最為窮的地方,反革命分子不上這上哪啊。
老支書只能點頭,然後把受災情況簡單說明。窮有理一聽也嚇了一跳:“等我先對付一口飯,然後馬上騎車去。你們來馬車了吧,記住,反革命分子堅決不能坐車,在後面走著!”
看著他雄赳赳地走向公社食堂,老支書沉著臉擺擺手:“咱們先回吧。”
吳清源也抱著小姑娘跟在後面,田大康看他渾身一個勁哆嗦,就上前要背那個小丫頭,卻被吳清源抬手攔住。
啪的一聲,一個提包被紅衛兵摔過來,上面的拉鍊也摔開了,露出裡面幾件亂糟糟的衣物。
“我的書呢!”吳清源的聲音異常冰冷。
那個小將嗤了一聲:“反動書籍一律沒收焚燬。”
“二十四史也是反動書籍,主席還親自批閱呢。”吳清源氣得嘴唇直哆嗦。
田大康拉拉他的衣襟,輕聲道:“秀才遇見兵,老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說完,把衣服都塞到皮包裡面,然後提在手中。
“是非之地?我中華大地,哪裡——”
聽他又要犯錯誤,田大康趕緊推著他往出走,後面傳來冷哼聲:“茅坑石頭,又臭又硬,這樣的就得天天鬥,時時鬥……”
在沉默中,馬車駛出公社。老支書嘆了一口氣:“吳同志,上車吧。”
吳清源還真倔,晃晃腦袋,冷冷的說:“劃清界限。”
“吳同志,在俺們村裡沒這些說法,俺們就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心擁護**,不懂啥大道理,講究以心交心。俺看他們批的那些事,全他娘是扯淡,認為你也不像反革命,所以才讓你上車。”老支書久經風浪,也算見過一些大陣仗,當然能看清啥人,這幾句話,叫田大康都肅然起敬。
第一次,吳清源的眼睛裡面閃過一絲安慰,朝著老支書點點頭,然後先把小丫頭放到車上,自個卻怎麼掙扎也爬不上去。
田大康在後邊幫了一把,好歹算把他弄到車上,王大鞭子使勁甩了一個鞭花,大車轟隆隆地向五星大隊駛去。
吳清源盤腿坐在車上,懷裡坐著小丫頭,忽然間,他仰著下巴大笑起來,聲音開始高,後來低,斷斷續續,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想是心中悲憤至極。
“爺爺,您別笑啦——”小丫頭怯生生地說著,然後從裙子前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手絹,摩挲到吳清源的臉上,為他擦拭眼角的淚水。
田大康這才現,小姑娘的兩眼都是白濛濛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