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崇寧還是個少女的時候,他只要想找她,找遍整個皇宮的時候,總能在這兒找到她。
或許,他們之間的過去,也是時候結束了。
就像是一塊石子,沉入了水中的幻影,過了一陣子,水面恢復了平靜,連一道波紋都看不出來。
很多事,都消失了,都變故了,其實,又有一些人,一些事,還停留在原本的地方。
趙尚的心中,彷彿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暴風雨,看著那一個纖弱身影,心頭百轉千回,沉默了許久,他最終轉身,正欲離去。
“語陽公主的身子還好嗎?”
趙尚亦不曾轉身,眼底落下一片溫熱,暖風拂面,方才一刻間的落寞,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他聽到湖畔的女子,柔聲詢問,聽得出幾分關切。
不曾趙尚開口,穆槿寧眼神不變,粉唇輕啟,再度開了口。“你要好好待她——”
“微臣謹記於心。”
趙尚笑了笑,轉身而去,穆槿寧不過小臉微微側過,眼神卻不曾掠過他的身上,聽到他的回應,她也默默點了頭。
“微臣先行告退。”
趙尚恭恭敬敬朝著她行了退禮,彷彿沒有任何異樣,謙謙有禮,溫文得體,在他溫和的身上,無人挑得出毛病。
他,只是語陽公主的駙馬,而她,是當今天子的女人。
他以為上蒼已經徹底將那段過去收回去了,至少如今他還不覺得一無所有,他們都會在原地生活,卻並非守著過去而活,更重要的,是當下,是將來。
或許,往後在眾人都找不到她的時候,他的心裡還有這個秘密,他還能頭一個找到在湖畔坐著的她。
這,或許不是最悲傷的再遇。
一切,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早已註定。
穆槿寧垂下長睫,心中的愁緒隨風而去,她輕輕嘆了口氣,從湖畔站起身來,挺直腰際,望向身後的風景。
趙尚已經走得很遠,足夠遠了,轉過那個角落,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將視線抽了回來,臉上再無任何神情,周身盡是暖陽之下的暖意,也漸漸驅逐了先前的涼意和愁緒。
她不再縱容自己失神太久,若想在這座皇宮裡生活,就該冷靜清醒,忘了所有過去,不知是喜是悲,但最終還是要面對如今的生活。
穆槿寧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過去,步伐越來越快,離別總是傷,但她只能忍耐,除了忍耐,也沒有別的法子。
“紫鵑,我上回將那些琥珀珠子放在何處了?”
一走進偏殿,穆槿寧便四處翻找,微微蹙眉,低聲問道。
“奴婢放在這個盒子裡了。”紫鵑見她如此神色倉促,急忙走到一側的長臺之下,拉出一個抽屜,將小巧的盒子放在穆槿寧的面前。
她接了過來,神色有一瞬間的怔然,輕輕開啟盒子,十來顆黃色的琥珀珠子安靜地躺在其中,在陽光下閃耀著淡淡光輝。
柳眉輕蹙,將這個盒子緊緊護在胸口,哪怕過了這麼久,這些珠子也彷彿能夠生出溫暖人心的火焰,她緊緊抿著粉唇,眼底一道幽深,久久不曾散開。
那些在大食族日夜誦唸的念詞,突地從心中生出來,她頭痛難忍,面色死白,連連後退幾步坐入軟榻之內,一手緊緊扣住矮桌桌角,在天恩樓做過不知多少回的祭天儀式,在腦海之中沉沉浮浮,忽明忽暗,但最終還是一閃而逝,無法為她換來幾分心安。
一切,都變成了幻影。
“紅姨……”
她不知自己為何又走入鳳棲山下的天恩樓內,彷彿有人等候了她許久,耳畔的銅鈴聲也清晰脆亮,隨著她的走動,腳下的木板也發出細微的聲響,清風將紅色布簾吹在半空之中,她越走越近,從樓下走到樓上,銅鈴之上繫著的七彩流蘇拂過她的面頰,掃過她的肩頭,她默默眯起眼眸,打量著樓上的風景。
聖壇上的燭光,依舊將整個屋子都照的光亮明澈。
她轉了無數次身,環顧四周,低聲呼喚,但紅葉大巫醫卻不曾走出來,更是不曾見著任何一個相伴的年輕巫女,整個天恩樓,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她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紅葉在她臨行前的吩咐,她沒有忘記,卻早已逾越。
她不知何時開始,有了貪心,比洪水猛獸更加可怕的貪心。
她奮不顧身,想要抓住自己過去擁有的一切,想要保護自己在意過的人,不想再看到任何的悲劇重演。
天恩樓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