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百姓瞧了去,只怕城裡要人心大亂。接下來,才開始處理這數百具的百姓屍體。
小石城裡從上到下,哪裡有人有過處理這種事的經驗?這幾乎等同於一次兵災了。但兵災倒還好說——兵馬掠過了,總還有心裡踏實的安定日子。然而眼下的情形則是妖魔在城裡殺了人,玄門的仙人們聞風趕來了……卻被妖魔殺了回去!
人們不曉得具體過程,但可以從結果去腦補。
因而到了晚間時分,流言就已經在城中傳開了。說——城外出了個可怕的女妖,來城中採補人的陽氣。這妖魔又異常強大,以至於連殺城中四位仙人之後、揚長而去了。
再想一想那五臾劍派此前為什麼有要人間供奉、又要開山門收徒呢?
就必然是因為先前同那妖魔惡鬥了一場還是不敵,因此眼下要找更多的人去傳授仙法、斬妖除魔呢。
這流言雖是市井中的人腦補出來的,可距離真相也相去不遠。於是原本打算去五臾劍派的山門碰碰運氣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起來——修道多年的仙人們都降不住的妖魔,誰敢提了腦袋去鬥呢?
再到掌燈時分,便有許多人往城外跑了——打算離開小石城、往別處避禍去。
但知府哪裡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呢。從他的治下跑出去的人,就是流民了。而今不論什麼原因從他小石城裡出了流民,那他的烏紗必然不保。因而嚴令城中的軍士封閉了四門,絕不放一人出城。
又向城中的兩位府尹交代一番此後的章程,便藉口“去州里通報災情”,帶人從城牆頭用繩子搥了下去,逃之夭夭了。
再過一個時辰,到了戌時。往常這時候城中街道上還人來人往、燈火通明。但如今街上便冷清了。出不得城的人縮在家裡,要出城的人還在四門糾纏。初秋的皎潔明月升起來,月光灑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異常冷清。
李雲心便在亭中稍微舒緩了眉頭,輕輕出一口氣。
他這一想……就想了一個半時辰。於他而言,這是強度相當大的腦力勞動了。
而他所想的,是如今天下的情勢,以及自己的情勢。
這天下的情勢……很亂。
妖魔、玄門、共濟會、畫聖留下的門人。彼此的勢力糾結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許多次的謀劃都因為這種複雜的情勢而偏離了軌道——背景越複雜,變數也就越多。
從前他很想將這潭水攪渾,好渾水摸魚。但眼下知道了更多,意識到從前自己是在一個小小的水潭裡,覺得那水不夠渾。而今他從水潭裡躍起到了大江大河,才意識到這江湖當中竟然是可怕的滾滾濁流——這哪裡是不夠渾?而是渾過了頭!
因著這些濁流,便將他佈下的網衝得東倒西歪。因此……
必須要做一件事。
肅清這濁流。妖魔、玄門、共濟會、畫聖的勢力……必須要清除掉一些。
清除了,局勢才能明朗,他才可以施展拳腳。
但倘若此刻有人知曉了李雲心心中的心思,一定會覺得他瘋掉了。
因為他自己如今的情勢——
他接連遭受重創。幾乎連境界都要跌落了。
且,道統劍宗要捉他,共濟會要捉他,他幾個龍子哥哥大抵也要捉他。
除了自身的修為之外,幾乎同剛剛走進渭城時一個樣兒。然而就在這種狀況下……他開始思索“清除天下濁流”這種事——
真是痴人說夢呀。
而李雲心就思考這件“痴人說夢”一般的事情,足足思考了一個半時辰。
然後他微笑起來。
——至少他已經不是那個剛入渭城時候的他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現在可能在一個局裡——或許已經破局了,或許還沒有。但無論如何,一定是已經超出了當初佈局人的意料。
夜色漸濃,但月光也漸亮了。
李雲心又在亭中踱幾步、哈出一口白霧,走了出來。
他和於濛在一天前來到小石城,投了這山巔的一家客棧。沿著這條已經沒了人的街走上一刻鐘,就看見一顆老槐樹。那老槐樹的後面,就是那客棧了。
但他剛剛行出五步去,就停住了。
因為看到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販。
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因而曉得這小販就是下午的那一個。賣了於濛兩匣子乾果蜜餞,得了一角銀子。之後還想過來——但於濛那時候正說到關鍵處,被李雲心喝跑了。
小販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