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闆早笑爛了臉,一迭聲的道:“託您老福,託您老福!您別這麼說,整一年都是清湯寡水的,就今兒個您老來,嘿,一大早就有個行走商團在小店歇下了,人嘛說多不多,就四個人,賞起銀子來那可不含糊……您老別介意,小人斗膽說句不中聽的話——十兩一錠的銀子,賞起來跟賞泥似的,哎喲,這窮鄉僻壤,能這麼賞人的,除了您四爺,還真沒見著幾個了……”
倫四爺嘿嘿一笑,看著手中的酒,道:“你倒會說話,我幾時賞你十兩一錠的銀子來著?老糊塗了,還有膽子來跟我算計……得,待會兒爺酒喝好了,賞你就是了。”
汪老闆笑得一臉的肥肉亂抖,正欲再說兩句,一個夥計在堂口大聲叫喚,他只得陪笑兩聲,肚子裡翻腸倒肚的罵著去了。
“什麼什麼?你娘死了!”
“我娘好好的,柴火沒了。”那掌夥的夥計毫不退縮。
“柴火沒了,到後院劈去呀,你叫我幹什麼,沒看見我正在陪客嗎!”
“沒人手了。”仍然很乾脆。
“伙房沒人?你想死了!阿貴呢,小豆子呢,都挺屍去了?!”
“今日客人特別多,還有一位客人要在房間裡用飯,廚子老張借了阿貴,正要上去侍候。小豆子倒真死了老孃,前日就回去了,還是你準了的。”
“……就沒人了?”汪老闆一挽袖子,準備動手打人了。
“倒是還有一個:前日吃霸王飯的那個老頭。”
“人呢?”
“你不是罰他掃廁所麼。”
“叫他去劈柴!”
“他太瘦了,老闆,人又老,”掌夥夥計吐口唾沫,語重心長的道:“外面又賊凍,搞不好把老命搭在木橔子上,我們還要掏收殮錢。”
“……叫阿貴去劈柴,讓那老東西去送飯!”
“是。”
“回來!叫他洗乾淨點,叫金老頭找件衣服換了再上去,別給老子再丟人了!”
阿柯端著盤子上樓時,汪老闆還在他背上拍了幾下,叫他小心老命。他含糊的答應過去,心中早已樂開了花:好啊,終於從洗茅廁改為端盤子了。
這幾日黑天黑地的洗廁所,臭得他飯都少吃兩口,一面痛心疾首,埋怨自己怎麼就那麼不小心,好不容易吃上一頓熱飯,一高興喝了兩口,門外的牛車就被人牽走,等到他站在門口傻眼時,留在店裡裝著衣服、銀兩的包袱,又給人順手摸走了。
他剛要裝老頭混吃混喝,沒想到這裡的老闆可不懂得尊老愛幼那一套,糾集五六號人,拖進店裡就是一陣拳腳侍候。可憐阿柯重傷未愈,又添新痕。關了一天柴屋後,老闆似乎覺得這麼關著,管吃管住的太不划算,就放他出來洗廁所。好在那救命的藥阿柯隨身帶著,否則真要了他的老命。
現下老闆叫他端盤子上樓,口氣雖然依舊嚴厲,對阿柯來說,終究還是換了天地,變了人間,甚至一時興奮過度,打算就此在這裡長久做下去,賺到路資再走。
是這個房間了。阿柯咳嗽一聲,挺直了腰,敲一敲門,扯著喉嚨道:“客倌,飯菜來了!”
那門卻沒有拴上,應手而開。一股似甜非甜的香味飄了出來,阿柯眯著眼聞了聞,似乎是什麼檀香一類的煙。他心中暗自詫異,又咳了一咳,道:“飯菜來了,客倌!”
一個稚嫩卻清越的少女聲音傳了出來:“進來吧。”
阿柯推門而入。只見裡面光線幽暗,窗戶上似掛著厚厚的簾子,一絲光也透不進來,偌大的房間裡就只在靠窗的八仙桌上放了一盞的紅燭臺,小小的火舌不住跳動,映得屋內忽明忽暗,什麼也看不分明。
阿柯在門口靜靜待了一會,待得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方往裡走去。隱隱約約見到一席麻紗簾子後面的大床邊上坐著一個人,身形瘦小,臉面揹著燭臺,黑黑的看不清楚。整間屋子裡清煙瀰漫,燻得阿柯的眼睛發痛。
他勉強眯著眼四周瞧了瞧,卻見這麼一間屋裡,竟然就有四、五個銅香爐,個個小巧玲瓏,被人細心的擺放在窗臺下、房門旁、桌子上。阿柯打賭那個汪老闆絕沒有這份閒情與閒錢搞這些噱頭,那麼,定是這位客人自己帶來的了。
什麼人上路還會帶上四、五個香爐?阿柯再笨,也知道這樣的角色來者不善。他小腦袋飛速轉動,怎麼也想不起哪位江湖人士與此有關。更重要的是,組織裡並沒有這號人物。他打足了精神,儘量裝著老邁不堪的挪著步,低聲道:“飯菜來了,客倌。”向桌子走去。
床邊坐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