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裡他們最親密的動作,大約也就是握著手坐在一處,或是她和衣睡在他的病榻邊。
有的時候,俞菱心會覺得,與其說他們做了三年夫妻,倒不如說做了三年的朋友。因為除了照料荀澈的醫『藥』起居,她唯一剩下能做的,就是陪他說說話,以及在他掙扎煎熬於劇痛毒傷之時,握著他乾瘦的手,守在他身邊。
到了最後的那半年,荀澈每日能坐著的時間都不超過三個時辰了,還要撥出兩個時辰看本章、書信,與太子的人見面,甚至偶爾被軟轎抬進宮裡。
那樣勞神的結果就是最後連什麼天山雪蓮千年人參也都沒有效果了,荀澈每天夜裡都會在疼痛中輾轉反側,難以安眠。而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每天睡在他身邊的小榻上支應照料,幾乎半個時辰就要醒一次,看看是不是要給他換個帕子,倒一碗溫熱的『藥』或者水。
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了上輩子她自己病故之前,即便是隨後孀居十幾年,她還是不時會半夜醒來,想看一看荀澈可還好,只不過那時唯一還陪著她的,就是那塊被她常常擦拭摩挲的牌位了。
這樣的一場緣分,算是情愛麼?
俞菱心上輩子偶爾也會想想,尤其是在她習慣『性』的擦拭荀澈的牌位時,她常常會想起荀澈微笑的神情,溫柔而含蓄的目光,以及他竭力掩蓋的痛苦與悲傷。
他大概還是有點喜歡過她的吧?
可是那個時候,說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意義。她嫁過去之前其實聽說了,年輕的文安侯中毒已深,怕是挨不過一年半載的。
到得後來荀澈能夠足足撐了三年,親眼看見太子登基才油盡燈枯地病故過世,已然是超過了太醫們的預期了。
至於如今,俞菱心想想只是覺得越發心『亂』。
他一再地在她的事情上出手相助,顯然是記得舊事,大約也能算得上紀念舊情。只不過這舊情,或許只是記念她曾經那些悉心盡力地照顧他的病榻罷。
若說還有什麼別的,她卻是不敢再多想了。
過了約莫兩盞茶時分,送客回來的俞正杉一臉沮喪地到了蓮意居,額角上還汗津津的,進門先打了一躬:“大姐姐,今日是我錯了。”
俞菱心略有些詫異,先叫人給他拿綠豆湯與擦臉的巾子,才和聲問道:“怎麼了?”稍微想想,卻又覺得不大可能,“是送出去之後荀世子說了什麼?”
“沒有。”俞正杉面上雖然仍舊是悻悻的,顯然是遺憾於這樣匆匆送走了荀澈,但望向俞菱心的時候,眼裡也有真切的歉意,“荀二哥說的對,今日家裡出的是大事,姐姐您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說不得也嚇著了。我這時候請客人到家裡是不合適,姐姐教訓的是。”
俞菱心聽著俞正杉一口一個荀二哥,越發覺得彆扭,可俞正杉能這樣迴轉而不是埋怨,說到底還是在意她這個姐姐受了委屈,這番話還是讓她心裡暖暖的。
至於這段話裡是不是又有荀澈的提醒,她暫時不想問。好容易重活這一輩子,此刻還是家人最重要了。
按著這世的時間,六月初俞伯晟前往冀州辦差,七月初回來,離京不過一個月而已。
但對於死而復生的俞菱心而言,她上輩子的最後一面,是她十八歲回京之時剛好看到父親登船離京、前往千里之外的泉州,父女二人甚至未能說上一句話,她只能看見父親站在船頭也望向她,素來沉穩的臉上滿是眼淚,而自此便是永訣。
這樣算起來,她已經整整十七年沒有見過父親了。
想到這裡,俞菱心又有些緊張。她早已想過了,這輩子她不僅要留在京中,還要好好的孝順老太太和父親,萬萬不能叫他再跟隨擁立如今看來勢強的朱貴妃與二皇子一黨。
朱貴妃是太后的親侄女,膝下有排行二三的兩位皇子,自從宣帝登基以來一直聖寵不衰,風光無限,但前世裡最終還是在奪嫡之路上慘敗給了皇長子一脈。
如今看來仍舊富貴無雙的承恩公府朱家到時奪爵流放的破落下場就不必提了,俞家因為與朱家的種種牽扯自然也是狼狽不堪,不止在京中的俞伯晟被降至七品、遠發泉州,連一直在外地做官的俞家二房四房同樣受到牽連而貶官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