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年間,他第一次在皇宮裡看到那個小姑娘。
那時候他並不恨她,反而很欣賞她,不然後來也不會選擇幫助她上位。
那時候的天海也生的極美,但無論看著那匹馬還是看著太宗皇帝時,神情都很漠然。
這正是商行舟欣賞她的原因。
天若有情天亦老,唯無情者,方能成大事。
商行舟也很欣賞徐有容。
今天徐有容說的每一句話,從對大局的分析,到針對陳留王的殺局,直至最後對亂局的描述,都是在攻擊他最在意的、同時也是最薄弱的心靈漏洞,同時她也是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在向商行舟證明自己。
推翻天海聖後的統治,把朝政盡數歸還到陳氏皇族的手裡,自己成為了天下第一人。
商行舟這一生已經完美,沒有什麼追求,除了那件事情。
徐有容要他在這時候選擇放棄,退出,便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到那件事情。
陳長生或者不能,甚至餘人也無法實現太宗的遺志,因為他們是好人。
但她可以。
因為她不是好人,今天的這些事情都是證明。
你要滅掉魔族,我可以,你要人族一統天下,我還是可以。
而且到了那時候,教宗依然姓陳,皇帝還是姓陳,史書上的那個人類皇朝終究是姓陳的。
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還有什麼不捨呢?
如果說她對商行舟理想的威脅、那些冷酷的手段是高聳入雲的浪頭,那麼相隨的這些證明則是寧靜的水底,二者組合在一起,形成無數波濤,一浪接著一浪,直至滔天而起,要把所有的抵抗意志碾碎。
“你今天營造出來的局面堪稱完美,壯闊處彷彿焚世,細微處直指人心,確實很難破掉。”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有些欣賞又有些遺憾說道:“因為能威脅到你的人,都不是你的敵人。”
最後這句話的意思有些複雜,也有些拗口,只有他們能懂。
“陳長生信任我,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可惜的是他錯了。”
徐有容說道:“當然,我知道他肯定會準備一些東西,所以我也有所準備。”
商行舟感慨說道:“沒想到你連他都沒有放過。”
徐有容說道:“既然我要贏你,自然要先贏過你的兩個學生。”
所以才有了那場深夜入宮的談話還有福綏路牛骨頭鍋旁的談話?
商行舟靜靜看著她,忽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說服他,或者你今天就真的贏了。”
隨著這句話落下,天書陵裡忽然又有風起,拂動了神道上的那些石屑與草枝。
風起是因為雲落。
天邊有一朵雲落在京都南郊,然後向著天書陵裡飄來。
天書陵裡的禁制,對這朵雲彷彿失去了作用,很快,雲朵便飄到了神道之下。
商行舟提到的那個他,就在那朵雲上,是一名身著布衣的書生。
天書陵內外,千萬人看到這名書生駕雲而至,震驚、猜測、然後開始喜悅,甚至是狂喜。
徐有容看著那名中年書生,神情依舊平靜,只是生出些微輕的倦意,那是精神上的。
然後,她覺得有些微嘲,依然是精神上的。
……
……
看著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戶三十二的臉色有些難看。
當初在福綏路牛骨頭鋪子裡,陳長生說相信徐有容不會那樣做,他就很擔憂。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證明了,他當時的擔憂是正確的。
安華帶著數百名信徒,跪在廣場之上,雙手捧著雪亮而鋒利的教刀。
他們的訴求很簡單,那就是跪求教宗大人今天不要出離宮,不要去幹涉天書陵發生的事情。
如果陳長生不肯答應他們的請求,那他們就會在陳長生的面前自盡而死。
他們都是陳長生最狂熱的追隨者,為了陳長生與國教的千秋偉業,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戶三十二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幽靜的偏殿,憂色更重,但明顯是為了另外的問題。
聽著殿外傳來的那些聲音,陳長生沒有說話。
那名拿著畫筆的灰袍老人,滿臉不耐說道:“趕緊讓這些愚夫愚婦閉嘴!”
敢對教宗如此不客氣的人舉世罕見。
事實上,當年在寒山初次相遇的時候,這位老人對陳長生的態度就很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