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迫不及待展開宣紙,只見上書一個大字:坑。
就這一個字?折騰這老半天?行歌不信,俯身將地上一個個紙團都撿了起來,攤在桌上,於是她看到了滿桌的“坑”。行歌百思不得其解,憑什麼呀,還照著她寫坑字,她臉上有坑嗎?這不能夠啊!她這面板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這個坑字什麼意思?找抽呢?
行歌口中嘟囔,抱怨了一通,卻還是掩不住唇邊笑意,將字收了起來。
好歹斐然殊是個名人,沒準這字還能賣錢。
斐然殊不知行歌心中這一番周折,他在一旁兀自燃起一爐香,香霧嫋嫋,望過去,行歌身影模糊不清。他素手撥動琴絃,又是一曲君子令。曲在指尖,心在彼岸。
他看過許多世情小說,見過許多痴兒怨女,江湖仲裁,半數為名利,半數因情而起。他身處江湖,卻少情絕愛。此刻心中陡然而生的溫柔,或許是他最接近“情”的時刻。
他一直在等行歌問他那個問題。
月無極暗示過她,遊子仙想必也挑撥過。
但她始終不問,不知是太慧,還是太愚。
可她始終不問,便是不給他回答的機會。
怕只怕最後在別人口中得到真相,反而怪他欺騙。
你騙我。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這是世情小說中的爛梗了。
斐然殊爛熟於胸。
今日月無極之事令他非常不悅,此人對阿聶便是虛情假意花言巧語,明明只是想利用鎮魂珠的力量,偏偏要包裝上情愛的糖衣,做出一副情聖的模樣,令人作嘔。當年他就曾警告過他,若想帶走阿聶,必先除去幻雲姬。他不以為然,結果呢?
如今也是一樣,歷經當年之事,他仍捨不得動幻雲姬,尋常人都該知其中意味著什麼。
他偏偏還來糾纏行歌。
如此愚蠢之人,真想丟給他一本《霸道教主愛上我》讓他去好好參悟。
最令他不悅的還是行歌這位姑娘。
斐然殊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指下琴聲驟急。
想起方才她被牽手那一副小兒女姿態他心中便有戾氣橫生。這姑娘,二十八歲的人了,只長酒囊不長腦子。同一個坑,她還想踏進去兩次不成?阿聶不長腦子就算了,畢竟初戀難免缺點心眼。她行歌什麼人?他步步為營,為她做盡預防,豈容她再瞎眼?
含光問過他,為何不阻止莊內的傳言,為何讓所有人誤會他與聶雲的清白。
是,他與阿聶之間,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世人歌頌愛情,捨命忘我。在他看來,不過是虛妄。所以有一度,他以為他和阿聶這樣的知己之情,利益之交,才是最可靠的關係。
阿聶一個孱弱的孤女,偏有丈夫之志,而他身為天下仲裁者,卻身懷致命弱點。所以二人結成伴,她的鎮魂珠可以為他所用,而他的武功地位也能護她周全。
江湖相伴,千山萬水踏遍,誰知最後踏進月無極這條陰溝。
阿聶竟為了所謂的男女之愛,拋棄他們的默契,這一點,斐然殊至今仍有些意難平。
所以重逢之時,他下意識改變了對待她的方式。有意無意地誤導她與身邊的人,彷彿他與阿聶曾有一段情。他只想,如此一來,即便月無極再次出現,她也只會認為自己喜新厭舊,曾為了月無極而拋棄過他,對他更加愧疚,也更難接受月無極。
這種有意為之的改變,其實並沒有維持太久。
因為行歌跟阿聶,太不相似了。
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如此不相似。
明明處處不相似,偏偏卻又是同一個人。
行歌雖然否認自己是阿聶,但可能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已全盤接受了阿聶的一切。
這也是她可愛之處。明明堅決否認自己是阿聶,卻還要為自己已經二十八歲而擔憂,還要為阿聶負過他而彌補,還要為阿聶與月無極之事負責……其實最後一點大可不必。
斐然殊的神情剛緩和沒多久又急轉直下,越撥越急的琴絃彷彿要射出冰渣子。
這麼大的動靜,當然也驚動了險些聽琴聽得又要睡著的行歌。
她看著斐然殊喜怒無常的臉,心想這孩子彈個琴內心戲也這麼足啊?又想起初見之時,斯人端方,高貴優雅,對照此時,嗯,這孩子最近有點燥啊……是不是得給他泡點金銀花啊菊花啊什麼的降降火?
唉,江湖處處是病友啊。
☆、江湖有危險,私奔需組隊
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