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竟還在昭陽京紙醉金迷,唱曲賣笑。
想到這裡,歌繁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三分苦澀,七分譏諷。
他抱著琴,緩步回房。
閒閒撥了幾下琴絃,又翻了兩頁書。坐了許久,聽到了門外傳來的打更聲,而樓上的喧鬧聲歌聲也漸漸稀疏下來。
不早了。就連思歸樓,也該歇業了。
他熄了燈,蜷在床上,醞釀著睡意。
睡意朦朧時,突然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個清越又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找個淡眉淡眼表情少,不怎麼愛說話的來。就那種,板著臉,一副所有人上輩子都欠他很多很多錢的那種人來。快些!”
陸繁往被子裡縮了縮,迷迷糊糊想:“這客人,大概是喝醉了吧,這個時間還要到樓裡找人……”
這種客人,一定會被勸走的。
哪知,不久之後,樓中人就提著燈,敲了敲門板:“阿繁,到樓上的客居照看一下吧。”
歌繁坐起身,怔住。
“是我去?”
“去吧……也就你了。”樓中人推開門,把燈塞進他手裡,“不是一般的客人,去了再說吧,謹言慎行。”
歌繁茫然地看著手中的燈,張了張口,最終發出一聲淺嘆:“好吧。”
他拉開客居的門,裡面燈火通明,那女客穿著一件墨色斗篷,背對著他坐在窗前望著半空中的月亮。
陸繁輕聲說了聲得罪,輕手輕腳地關好門,把手中燈吹了,坐了下來。
等他抬頭時,恰巧對上了那女人的目光,後者正饒有興趣地牢牢盯著他看。
他僵住。
“倒還真有三分相似。”
她說完,拿起矮几上的酒壺,仰頭送入口中。
喝完,她問:“叫什麼?”
“六歌繁。”
“唔,這名字。”她眯眼思索了半晌,問他:“原來你擅歌。”
“思歸六樓,都是擅歌者。”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興味道:“哦?是這樣。”
她把酒壺放下,解開斗篷,淡聲道:“那就唱首歌吧。”
歌繁愣了一下。
那女人去了斗篷,露出了身上穿的帝皇服。
絕對沒錯,她袖擺處繡著金絲牡丹,腰間還墜著一個秀氣的玉佩,牡丹佩。
感受到他的視線,她笑道:“怎麼?你想穿這身衣裳嗎?你若想要,我巴不得給你。”
歌繁深吸口氣,不發一語。
他被嚇到了,現下什麼都忘了,只一句話,腦中反覆響著:她是皇帝。
“唱首雲州謠。”
歌繁又怔住。
她嗤的一聲笑出來:“別說,性格也有點像,跟個木頭一樣,說一句愣一下。”
陸繁鼓足勇氣,說道:“我……不太會雲州謠。”
“雲州謠不會?”她似有不悅,“那《春色濃》呢?”
歌繁又是一愣。
這……是十三州有名的豔曲,他自然是會的。
歌繁呆愣了好久,見皇帝歪著腦袋,手放在矮几上,細長的手指輕輕敲著節奏,等著他唱。
他索性眼一閉,深吸口氣,開口道:“春色撩人……”
“咦?怎麼不是雲州話?”
歌繁噎住。
“我……是涼州人。雲州話……還沒學會。”
“哦,那可不行。”她笑,“《春色濃》用雲州話唱出來才最好聽,又溫柔又婉約……”
歌繁緊緊抿住嘴。
“對啦,你是涼州人。”她又道,“涼州吶,頭疼……你家之前在哪?”
“德郡。”
“哦?德郡?”她驚道,“德郡郡守陸牽,你可知道?真是好名字啊,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有他這個引,還真沒涼州這事……”
歌繁垂眼:“他是我爹。”
房內,一陣寂靜。
“我記得……陸牽自盡後,他家中同罪並罰的名單中,似乎只有一個從父姓的女兒?我看她年紀小,還免罪了。”
歌繁猛地抬起頭:“免罪!”
皇帝捏著酒壺,嗯了一聲,“免了啊,不然真抹了籍做給哪家的人做僕役或是落在十三樓……這不就可惜了,我看她唸書挺好的,都入傅山書院中舍了。”
歌繁驚愣。
末了,他竟是流下兩行淚。
皇帝不解:“怎麼?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