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簡明彎腰站在她背後。老太太咧嘴笑得特別開心,但是雙目清透而無神,像個三五歲的孩子。
“我媽現在還認不出我,把我當我爸。我爸……我倒希望他還在,還有力氣狠狠揍我。你爸是不好,沒有我爸媽一半好,但那也是你僅有的親人了。你這麼多年沒回去,你長大了,他也老了,也許你們倆的心境和想法都有變化,說不定還能重歸於好。你就回去試試吧。”
賀小山呼吸粗重起來,收緊手臂緊緊環住簡明,悶了一會兒,“那他要是又打我怎麼辦?
簡明咧嘴一笑,隔著被子按住他那兩瓣翹屁股,狠狠揉了一把,“痛痛飛,不怕不怕。你簡哥陪你回去,簡哥護著你。”
賀小山不怕被他爸揍。就他現在那體魄那拳頭,揍十個他爸不成問題。他只是頭疼和煩躁,不知道回去能對他爸說什麼,他和他爸都是極其不善於溝通的人,當年他爸抓姦在床,二話沒說就揍了他個半死,他後來犟著脖子離開,也是沒留下半句話。他擔心他倆一見面,除了掐架之外啥事也幹不了,說不定還把他爸氣個什麼心臟病腦溢血的,當場沒了。
要說他恨他爸,他是真恨過。被打傷住院的時候,恨。回憶起從小到大被冷落疏忽的委屈時,也恨。在外地讀書、拼死拼活打工賺生活費的時候,還是恨。但是那種恨意隨著時間,隨著在圈子裡見慣人情冷暖,慢慢地就淡了。說句實在話,幾個家長能承受住孩子出櫃的打擊,他爸還最直觀地見到了嘰嘰插屁屁的盛景,沒進廚房找菜刀剁他都算溫柔了。
後來秦朗剛離開他時,他還茫然了一陣——他和他爸鬧翻是因為秦朗,少年私奔,他還以為兩人在一起就是一輩子,結果秦朗沒幾年就走了,那他是為了什麼跟他爸翻臉?
他那段還曾經天真地想過,如果他回去跟他爸說已經和秦朗分手了,說不定他爸就會原諒他。他覺得自己不是同性戀,他只是喜歡秦朗。但是某一日內心煩躁空虛無處發洩時被師兄拐上床試了次419之後,他才意識到,嘰嘰插屁屁的基因深深埋藏在他的骨髓裡,像宿命一般無法抵擋。上帝給了他一片用以耕耘的苗圃,任他如何埋頭苦幹,開得了菊花,種不出木耳。
賀小山想到這裡,越發覺得他與他爸並不是人民內部矛盾,而是尖銳而深刻的階級矛盾,是黑長直的頭髮與粗硬彎的胯毛的區別。要說如何解決,他也不知道。但是簡明說的沒錯,再怎樣那也是他爸,他總歸是要回去試一試。再說,還有簡明在呢。
簡明伶牙俐齒,長袖善舞,連小區保安和撿垃圾的老太太見到他都笑眯眯。有四娘罩著,不怕不怕。
賀小山從後頭摟住簡明,把臉埋在他後肩窩裡,重重啃了啃他的脖子,像在沙漠中啃仙人掌的駱駝。簡明半夢半醒,伸手胡亂往他腦袋上搓了搓,迷迷糊糊地道,“屁股癢了?還想來一回?”
“啊呸。”
26
賀小山沒想到他爹這麼好說話。
他看著對面和簡明相談甚歡的老爺子,頭上和一隻手臂上貼著紗布,兩鬢斑白,慈祥和藹,跟記憶中那個衝自己嘶吼暴打的兇悍大漢完全不能重合。他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走錯了家門。
他爸前一夜到醫院一查,骨頭沒出問題,只是一些小擦傷,簡單包紮了一下打了針破傷風就回了家,小睡一覺之後,正好精神抖擻地接待離家七年的孽子和他新姘頭。
“樓下那個……張老師,今天來家勸了你爸一上午,”賀小山他小媽跟他說,“你爸這兩年,呃,也想你,經常看你照片……”
他小媽這是第一次見他,也是沒料到照片裡那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長成了虎背熊腰的漢子,與賀小山說話時有些膽怯。她看上去沒有賀小山乾媽說的那麼年輕,雖然妝容厚重,但仔細看也有個三四十歲的樣子,並且帶了個七八歲的孩子。
“叔叔您愛下圍棋?我爸也愛下圍棋。”簡明猶在滔滔不絕。
“叫哥哥,”小媽跟縮在沙發角落裡玩變形金剛的小孩說。
“哥哥。”孩子挺懂事,也挺文靜,叫完就低頭繼續專心擺弄玩具。賀小山不禁想有媽的孩子真好啊,不像自己從小漫山遍野地胡跑瞎鬧。不過這孩子論年紀……
“呃,這是我前夫的孩子,”小媽不問自答,“我跟你爸兩年前結了婚,當時想聯絡你,可是也找不到你……”
賀小山知道這話是客套話,不過看他小媽緊張地套近乎的樣子,他也就擠出個友好的笑容,點點頭。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索性蹲下去陪小孩玩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