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幕上,宇文平猛然回頭,我看見一張狂怒的面孔,一雙怒火熊熊的眼睛。隨之螢幕被關閉,給外邊留下一個難堪的冷場。不過,僅僅一分鐘後,大螢幕再次亮了。我甚至驚詫得揉了揉眼睛——那個盛怒的、失態的宇文平已經消失,現在螢幕上是一張完全平靜的面孔,嘴角掛著揶揄和淺嘲。他和伊尹就這麼對視了一會兒,隨即轉向我,用閃電似的目光把我全身刮一遍,我似乎能聽到目光所及之處哧哧拉拉的電火花聲。在他的威嚴中,我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所幸,我大概透過了他的審查,他以命令的口吻說:“尹尹是個好女人,要好好待她!否則我……”
否則“我”怎麼辦,他沒有說,只是咬牙切齒地做了個怪相。我這才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忙囁嚅著湊過去,想開始我的說客工作。但宇文平已不再正眼看我,對伊尹命令道:
“我很好,你們走吧!”
螢幕暗了,把這個才華橫溢的、帶點歇斯底里的科學家撇到牢牆之後。我從他目光的魔力中醒過來,轉向伊尹,怒聲問:“伊尹女士,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把他囚禁到這兒的?你……是否是囚禁者的同謀?”
伊尹收回了恍惚迷離的目光:“說來話長,”她嘆息道,“他是自我囚禁——不過,你可以認為我是罪魁禍首。”
我們坐在大樓旁的石凳上,初春的天氣頗有涼意,背陰處還留著幾片殘雪,幾株迎春花已綻開黃色的花朵。伊尹裹緊大衣,說,那是兩年前的事。
這天是諾貝爾獎頒發的日子,街頭所有電子廣告欄中一律播放著中國科學院副院長代為領獎的場面。伊尹來到研究所時,抑制不住滿面的喜色。全所人員也都極度亢奮,他們歡天喜地地同伊尹握手,擁抱。一位年輕人喊:
“小師孃,該喝你們的喜酒啦!”
伊尹滿面通紅,爽快地回答:“快了,我想快了!”
這個稱號立即傳遍全所,等伊尹再往前走時,竟然有十幾名員工(其中不少比她年紀大)像士兵操練一樣整齊地吼著:“小——師——娘——好!”一向有大家風度的伊尹也受不了這個陣勢,羞紅著臉笑著,飛快地躲進了宇文平的辦公室。
她把笑謔的聲浪關到門外,撲到宇文平的懷裡——這個詞不大貼切,由於兩人身高的懸殊,倒不如說是她把宇文平攬入自己懷中。她說,平,他們都在催促我們結婚呢,你說什麼時候?這回你總沒有理由再推遲吧,你已經功成名就了呀。
但處於漩渦中心的宇文平卻像機器人一樣冷靜。“結婚?當然、當然。”他心不在焉地說,“不過,我遠遠沒有到停步休息的時候。尹尹,我剛剛有了一個非常宏偉的設想,非常宏偉,非常超前,庸人們一定會嚇破苦膽的。”
他興致勃勃地說下去。但伊尹很快發現,自己就是那種被“嚇破苦膽”的庸人。她的欣喜很快被冷凍起來,止不住連連打著冷顫。
宇文平說:在艾滋病疫苗成功之後,他忽然悟到,他已經附帶地收到一份無比珍貴的禮物,甚至比艾滋病疫苗更珍貴。如果我不利用它,那就比古代那位“買櫝還珠”的鄭國人更愚蠢啦。
知道是什麼禮物嗎?就是在“宇宙蛋”裡一直進行著配子式有性生殖的人體細胞。它們的分裂速度已經被提高到一天10次,一年3650次。你知道,正常人繁衍一代,平均需25年,在25年裡,我的人體細胞能繁衍91250次,也就是說,它們的進化速度是正常的人類進化速度的9萬倍!雖然這些人體細胞在這兒僅僅分裂了3年——指有性分裂。無性分裂的細胞不易造成遺傳變異,所以頭兩年時間不算——那就是說,我手頭已經有數萬億個進化了10950代的人!哈哈,相當於27萬年後的人類!如果我把它克隆出來——你當然知道,任何細胞都是萬能的,都含有這種生物的全部遺傳資訊——那該是什麼樣的情景呀。
當然,遺傳中產生的變異大部分是有害的,除非由環境對它們進行定向的選擇。這些分裂1萬代的細胞,是在營養最充足、又只有一種病毒的環境中進行繁衍,是在“沉睡狀態”下進化的,自然選擇一直不起作用,所以它們大多為廢品或次品。但是能肯定,這裡一定有少量的超級變異:智力特別高的,體力特別棒的,抗病能力特別強的……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率,那麼克隆出10萬個人,就會有10個超人誕生!而一個超人就能改變世界!像愛因斯坦啦,希特……
他沒有注意到,懷中伊尹的身體已逐漸變得僵硬。她打斷他的傳教,生硬幹澀地問:“你想克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