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驕陽灩灩;一道道洩灑落地的金色光芒對映到大明宮諸殿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教人睜不開眼。李豫服袞冕,於含元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賀,諸邦朝拜,禮儀隆重,大赦天下,廣詔百姓,是為唐代宗。
登極大典禮畢時已近正午,李豫步行至大殿正門,群臣漸散,已各自三三兩兩往丹鳳門出宮城。
“陛下,微臣馮翌,有事啟奏。”風生衣由側邊閃現,恭身道。
李豫心中有事,掃過他一眼,說道:“今日朝會已散,有事明日再奏,退下。”
風生衣並未退下,沉聲道:“這是微臣的私事——求陛下恩准微臣辭官歸隱。”
李豫側首看他,口氣淡然:“辭官?你竟會在功成之時辭官?可忘記了當年你投效朕的時候,一番豪氣干雲?”
風生衣道:“陛下的救助、知遇之恩,微臣永志難忘。當年臣以功名為念,如今雖薄有成就,卻覺全失樂趣,陛下已榮登大寶,風生衣去意已決,餘生惟願長劍飄零,雲遊四海。求陛下成全。”
“長劍飄零,雲遊四海。”李豫嘴角勾出一抹恍惚的笑,倏的笑意全斂,說道:“好,朕準了你!不過,你在走之前,須得替朕辦最後一件事——”
“請陛下示下,臣萬死不辭!”風生衣抬頭,卻見李豫目光微轉,朝著那群往丹鳳門行去的大臣們瞅去,最後定格在其中一人的背影上——李輔國,今日朝堂之上,因其誅殺張皇后、李係,加封行軍司馬,特賜宮外宅第居住。
“臣明白了。”風生衣低聲說,李豫不動聲色的頜首。
早有肩輿在光範門等候李豫下朝。李豫神色肅清,上得肩輿只說得一個“快”字,八名扛抬肩輿的內侍早撒開腳步,飛也般往宜春宮方向行進。由光範門,經興安門、西內苑、玄福門,至宜春宮,也有十餘里路程,那肩輿原是皇帝特用的,裝飾隆重奢華,抬得時間久了,內侍腳下力乏,李豫心急如火灼,眼見將至玄福門,數名內侍已歪歪倒倒,喝聲“停”,一腳踏下肩輿,疾步自往宜春宮奔行而去。
天氣已是極熱,他所著的袞冕為冕與中單、玄衣、纁裳配套,甚為繁複笨重,汗水滴滴浸透出來,嚴明跟在身後低聲勸說:“陛下未若稍作寬衣,輕裝前行?”
李豫不答,腳下步子更加快了,踏入宜春宮後院大門,一路內侍宮女、侍衛跪倒一片, 終於進到內室,一把掀起薄紗帷幕,這顆心方稍稍放回原位。沈珍珠側身立於窗畔,陽光投射到她消瘦已極的面頰上,空氣中沒有風流動,四方靜謐,聽到聲響,她掉過頭來,眸中光華緩緩流動;竟是華美難言,驀的展顏一笑,縱身躍入他的懷間。李豫手足無措,全不知自己該如何說該如何做,只知全力將她緊緊抱住,此時此世,再不能分開。
此時此世,再不能分開。
然而愈抱得緊實,心頭愈發空虛難禁,竟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只願懷抱著她,縱身躍入時間與空間交錯的罅隙裡;再也不要走出來。
他聽到自己笑著說:“我還真怕你已經走了。”
“怎麼會?”她柔聲也是笑,“我答應過你,一定會等你回來。”
李豫點頭,展開衣袍,強自笑道:“你看,我著這身袞冕,好看麼?”
沈珍珠笑著上下打量,拉起他一方繪著龍、山、華蟲、火和宗彝的袍袖細看,嘖嘖讚道:“我從未看過哪位皇上穿袞冕如此英武挺拔的,俶,你終於得償所願——”忽的腦中一陣昏眩,李豫忙提手將她挽住,沈珍珠已回覆過來,自笑道:“瞧我這身子,確需隨著林致她們好好將養了。”
李豫悶聲道:“行李都備好了?”
沈珍珠纖指撫過李豫的面龐,笑道:“瞧你,我不過只去一年半載。行李早就搬到重明門外的馬車上,林致和鴻現妹妹已等了我好半天,這樣大熱的天,可不好叫她倆再久等。方才我到素瓷那裡看過適兒與昇平,他們都很好,我就不打擾他們兄妹嬉戲玩樂了。”
李豫還是點頭,聲音沉悶,“那你便出發吧。”
沈珍珠輕咬雙唇,道:“我便走了,你穿成這樣,也不必送我。自有肩輿抬我出去便可。”
李豫終於側過頭,左掌死死的抵著文杏大柱,說:“好。”
沈珍珠曲身朝他微福,正待轉身,他卻猝然將她腰肢一攬,她胸臆激盪,萬般心緒哽咽在心,說不出一句話,只能任由他緊緊擁住,他聲音喑啞乾澀:“我會等你。”
他慢慢放手,後退,背過身去。
她的淚水反倒充盈眼簾,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