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忍笑點頭應可,不過須臾工夫,少女已端來紅泥小火爐,以炭火沸水,並以小碟盛有鹽、酥椒蔥、姜、棗、桔皮、茱萸、薄荷諸種佐料、果品,目不暇接。
那扇側門以厚實的青色氈布作簾,少女們進出絡繹不絕,不知內中乾坤。
“來人,來人,上茶,上茶!”茶樓中忽然動靜大起,咚咚咚的一人氣勢赫赫奔上二樓,引得旁人側目。沈珍珠一見此人,不禁暗暗叫苦。德寧郡主,實在是會湊熱鬧。她這回穿著美豔的回鶻裝,頭梳椎狀的回鶻髻,儼然一回鶻少女。忙使個眼色與紅蕊,垂眉側面,好在德寧郡主似是有事,並未注意到她們,隔得遠遠的找個座位坐下,神色侷促不安,似在等人。
那一直隨侍在旁的少女見狀對沈珍珠福了福道:“客官請稍侯,等至水沸,由奴家來著茶。”說罷自去招呼德寧郡主。
沈珍珠計上心來,趁著那少女背向而立,寬寬的袍袖在桌上一拂,已帶了一碟椒潑將下來,“咣噹”碟子跌得粉碎,她的袍裳上也醮上花花點點的椒末,喚了聲“不好”,紅蕊已上前幫忙,又拖帶了一碗清水下來,愈發忙亂了。紅蕊口中直嚷道:“這怎生是好,咱們還得拜會吏部朱大人,這樣子可是失禮之至。”沈珍珠佯嘆口氣道:“只能作罷,這個模樣怎能再去,再回客棧換也會誤了時辰。”紅蕊彷彿要急得流下眼淚來,怯怯的書僮模樣:“都是小人惹的禍,公子好不容易與朱大人邀得今日的相會,小人怎可誤了公子的仕途。”
那少女聞言已走過來,見沈珍珠袍裳上旁的還好,唯有袍子右邊角溼溼的沾了一塊椒末,雖等閒不易看出,總是不太妥當。紅蕊已哀哀求道:“姐姐,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們清洗一下。我們主僕從江南趕至長安,十載聖賢書就在今朝。”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顯得頗為躊躇,但架不住紅蕊苦苦哀求,終於點頭:“公子請跟我來。”
沈珍珠起身便走,聽得身後德寧郡主驚愕的“噫”聲,生怕被她認出,三步並作兩步跨下樓梯,紅蕊忙緊跟在後。
那少女在前引路,掀起一樓側門的軟簾,帶沈珍珠二人進入內室。沈珍珠存了萬分的警惕,卻作亦步亦趨狀,見這內室逼仄緊湊,一眼見底,三五名少女忙著洗涮杯碟,一壁上琳琳琅琅排滿了備用的茶具,另一壁上則是各式各樣的茶葉,均具以名字用茶罐盛著。
正在詫異尋思間,外間傳來一聲女子斷喝,響徹雲端,內室外間悄無言,唯聽女子嬌叱聲:“安慶緒,你倒底是來了!”
德寧郡主,一貫咋咋乎乎的德寧郡主!
沈珍珠忽覺後腦一沉,“紅蕊”,她軟軟的喚了聲,隨即墜入黑暗之中。
孤舟一去迷歸年
一寸一寸朝身畔摸索,恪手的木紋,綿綿密密,反覆摸過成千上百回,只能解嘲而笑:這個囚籠倒真是精緻。
“咣啷”,她聽到熟悉的開鎖聲,“快吃!”那女子的官話說得極不齊整,帶著濃濃的北地口音。手中如常被塞入一物,咬了一口,生硬的饃,她皺起眉頭,手中又被塞入了一個水葫蘆,“絲”的拔塞聲,水喝下去寒徹透骨,她勉強喝下兩口,就著好不容易吃完那凍硬的饃,身上一緊,手腳已被縛住;一塊手巾堵上她的嘴。她知道,又要過關礙了。
通常的說法,人的耳鼻眼相通相補。一個人若是耳朵聾了,嗅覺和視覺就會格外發達;若是眼睛瞎了,耳朵也會特別靈敏。沈珍珠就是這樣。
從被擊昏後甦醒,她便驚詫的發現——自己失明瞭!什麼也看不見,四周黑茫茫無邊無際,寒氣由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她也曾經悲哀至極。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將被帶往何方,在這個碩大的行進中的精緻囚籠裡,她可以走可以動,她可以聽見外邊人的話語,只可惜,那是她聽不懂的胡語!她衣衫單薄,倦縮於囚籠一角,而愈走天氣愈冷,她甚至想到過死,還有,比死更可怕的前途……
然而,她畢竟是沈珍珠,她很快清醒過來。她拔下頭釵,每由那操著北地口音的女子喂她一頓飯,她便用凍僵的手在木壁上劃下一筆,她清醒的計算著時日,留意著一路行程的顛簸。她記得慕容林致曾對她提過,她的這種失明因頭被撞擊引起,通常只是暫時性,醫治及時不難復明,她必須得設法從拘禁她的這群人中逃出去。失蹤了這些時日,李俶、父親和哥嫂定在四處焦急找她,她未嘗沒有機會逃脫。
想起慕容林致,她更加擔心,還有紅蕊,是與自己同路被押解,還是……?她瞑上雙目,不敢想那最壞的結局,“滅口”,是陰謀者最好的杜防措施,尤其這場陰謀全然是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