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襲到來,禁凌葉不禁有些激動地低呼道:“老師!”
他依舊蒙著面,在黑夜中,更顯出不可窺探的飄渺和神秘。
“葉兒,你叫我一聲老師,可是這麼多年來,我真正教過你什麼呢?”聲音柔柔地傳來,夾雜著微妙而不可捉摸的情感。
聽得此言,禁凌葉驀然回想起,自己初次見到這個人時,他也是隱藏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中。彼時,他說:“孩子,叫我一聲老師吧。我能夠讓你看到天上的星辰正在以何樣的方式執行,以及它們所主宰的人世所有的命運和悲喜。”
年幼的她喃喃道:“那其間,也會有我和弟弟、還有父王和母妃嗎?”
添朝襲低笑著道,“當然。——想看嗎?那就跟我來吧。”
他轉身離去,黑色的身影彷彿在風中拉開了一條長長的線,引得年幼的禁凌葉不顧一切地奔了上去。
她記得那個初冬的夜晚,涼風吹得臉頰很是疼痛,而她卻像是一具失去了所有思緒的木偶人一般,只知道跟著那條牽引著自己的線,一路跑、一路跑……
那一夜,她看到天際的繁星在添朝襲指尖遊轉——這個神秘的星象師,不知從何處而來,報存著何樣的目的……而自此,禁凌葉總稱呼他為老師。他教會她很多巫術,從最開始變戲法般的遊戲、到後來可以奪人性命的法術。他低低的聲音在風中傳來,“小巫女,快些長大吧……”
而如今,已年近二十的禁凌葉遙遙注視著自己的授業恩師,語聲悲慼,“老師,求您放過阿雪吧——您一定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一想到禁凌雪如今的孤傲和絕情,她的心就忍不住顫抖。
“傻丫頭,你一直在懷疑我、甚至以為是我將他變成現在這樣的嗎?”添朝襲苦笑著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這是他命中註定、必須承擔的使命啊——一切,都如同預想中的那樣,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葉兒,你向來都是很勇敢的孩子——別害怕,一定要繼續勇敢地走下去。”
然而,一直乖馴聽話的禁凌葉卻搖了搖頭,第一次反駁老師的勸導,“我勇敢嗎?——不,老師,我一直用堅固的壁壘保護著自己的心,而事實上,它並不牢固,裝不下你口中的使命和報復、裝不下這亂世紛爭和萬里河山、甚至裝不□邊之人一點點的懷疑和傷害。請您不要再逼我了,我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我不明白你們都在爭奪些什麼,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這就夠了。”
添朝襲半晌沒有答話。良久後,他微微抬起手,指著遠方的某個位置,緩緩地嘆了口氣:“我們北靖國唯一的公主啊——你,聽到風裡傳來的聲音了嗎?”
禁凌葉側耳去聽,只聽見遠處似乎有一陣狂風平地捲起,百草嘩嘩作響的聲音遙遙傳來——風聲裡,她彷彿聽到了暗夜中戰士們的歌聲、還有箭雨森森,月光在鐵甲上悲壯地起舞。
她畏懼地後退了幾步,顫聲道:“老師,你……”
便聽添朝襲低聲嘆息道:“這就是不遠的將來啊,孩子。當戰火殃及北靖、當帶血的兵刃直刺入天虞城、當你父王的頭顱被懸掛在城牆、當你弟弟的鮮血流淌在天華殿的時候——我的孩子,你,還能這樣任性地說自己的心智不夠堅韌嗎?”
如此大膽的責備,在禁凌葉聽來,卻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辭——她被這森然的語氣震懾住了,一霎間,她的腦海中幾乎瞬時浮現出了那些慘絕人寰的景象。
“不……不會這樣的……”她忍不住扶住了疼痛欲裂的頭,喑啞地搖頭喃喃,“老師,這……不是我想見到的。”
“那麼,就以自己的力量去改變它吧。”添朝襲抬手輕輕撫過禁凌葉的頭,在她耳畔柔聲道:“孩子啊,好好睡一覺吧……等你醒來的時候,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的雙眸掠過天際,隱沒在黑巾之下的嘴角微微上揚起一個奇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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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都幾乎沒有睡好,恍恍惚惚地做著噩夢。待到翌日正午時分,禁凌葉才終於清醒過來,在宮人們的服侍下洗漱穿衣,頭依舊還是有些隱隱作痛。
方才梳洗完畢,還未及用膳,她便聽見門口傳來恭敬的語聲:“拜見君上。”
聽見這齊整的跪禮之儀,禁凌葉心中暗自一惕,默默整了整衣衫,在一張楠木茶案前面色肅然地端坐下去。
須臾後,禁凌雪便已闊步走入內殿。他身邊沒有帶任何隨從,依舊是著一襲深紅色的衣裳,其間透露出的輕狂與冷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