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已經抽芽,煙籠京城,他一直等的春天終於要來了,可是他卻北上,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依然去青齋書院,開門的是依舊是郭管家,老人家的模樣沒怎麼變,只是兩鬢白霜又厚重了一些,他有些驚詫,他沒有想到,鍾簷還會上京。
鍾簷望著老人笑,“郭伯,怎麼?才一年不見,就認不出我來,還是看見我又來借宿,不想理我?”
郭管家回過神來,趕忙道,“哪裡的話?表少爺想住多久,就是多久,快進來。”
鍾簷隨著郭管家進來,卻發現這府中與一年前殘垣草深的模樣完全不同,像是重新修葺過的樣子,魚貫而入的儒生庶士,徜徉在其中,竟有些早年杜太傅還在的繁盛。
“這是?”
郭管家笑了,說,“表少爺不在京都,可能不太知道,新帝登基後,就為老爺正了名,現在啊……人人爭看杜家書呢,還有……還有……”郭管家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還有,小姐……小姐她……”
“我知道的啊,我就是為小妍回來的……”鍾簷也笑,“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
郭管家嘆了一口氣,“表小姐看到你能來看他,心裡應該會很快活的。”
當天,鍾簷沒有進宮,畢竟在這一年的東闕,鍾簷是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因此他也只呆在青齋書院,不敢亂逛。
白日裡,他張羅著祭拜了一下爹孃和姑父,還未出了正月,拜祭老人本來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本來是沒打算回來的,沒想到藉著小妍的福他果真回來了。
“爹,娘,不肖兒子回來了。”他朝著那兩座枯墳拜了一拜,又笑著朝著另一座墳鞠了一躬,喊了一聲“姑父。”
依著鍾簷的脾氣,即使是閻王老子也不曾讓他低頭,可是到了長輩的面前,偏生是一副溫和柔順的模樣,倒是與平日裡大相徑庭。
即使他已經不是昔日裡的垂髫讀書郎,而他的大人們,也都已經入了土。
鍾簷在墳前絮絮叨叨了許久,他說著他兒時最喜歡吃的冰糖葫蘆,方才看見街上有賣,就買了一個卻不是原來的味道;他說進城的時候看見驛道邊上的白梅開了,很好看,本來想給娘帶回來的,可惜匆忙錯過了,他說小妍的孩子會不會和小妍一樣黏人呢……而這些話,分明都是無關緊要的,他沒有提一句關於自己的話。郭管家在一旁站著,卻忍不住紅了眼。
如今是承明元年,就連落雪,也與永熙年間的好不相似。
期間,郭管家像是有話要說,說了又怕觸及到鍾簷的傷心處,到了最後,終究開口,“也不知申屠將軍埋在何處,不如遷墳到此處,也好做個伴。”
鍾簷一愣,只淡淡說了一句,“他即便死了,也要和我埋在一處。”
白日的事情忙完了,晚上自然是睡在了書院旁邊的小樓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忍不住想,申屠衍先在在幹什麼呢?
窗外忽然夜風大作,嗚嗚作響,待稍微停歇,他探出腦袋,只有一輪皎月,亮得清透。
其實申屠衍什麼也沒幹,鍾簷走後,他又發了兩天的呆,“走了……怎麼就走了……”難道他傷心了,連最寶貝的鋪子都不要了,也要走?想到這裡他就懊悔不已,幾乎要把腸子都悔青了。
他究竟去哪裡了?
會不會在也不回來了?
他坐在鋪子裡想事情,聽得有婦人問他,“掌櫃的,這把傘多少錢?”他木訥的轉過頭,生出一隻張開的手,“什麼,五十錢?太貴了,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說罷,轉身就走。
申屠衍點點頭,眼神依舊木訥,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聲音問他,“這把傘多少錢?”他依舊伸出一隻手去,那人嘻嘻笑道,“才五個銅板子,真便宜……那我可拿走了?”
申屠衍一臉木然點點頭。
忽然那人舉起傘柄子就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好你一塊呆木頭,把鍾師傅氣跑了,就可以在傘鋪為所欲為了?把傘鋪的生意賠光了,看鐘師傅不扒了你的皮!”
申屠衍聽了這樣一句,抬頭,看是馮小貓,“你說他會不會不回來了?”
馮小貓氣鼓鼓的,說,“呆木頭,你真是一棵樹嗎?樹挪死,人挪活,他願意回來,你不會把他追回來呀!”
申屠衍想了想,嗯,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啊。
申屠衍糊里糊塗的想了很久,終於坐不住,他決定去找他。
他想告訴他,縱然什麼也不記得,他還是願意和他好好過一輩子的。
可是鍾簷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