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熟悉,既信賴又抗拒。一瞬間的心動,還有長久的茫然……以及她人生分界線的斷點。她的人生以四歲為分界,之前花團錦簇五彩斑斕,之後冰霜雪冷再無色彩。那種籠罩著的、令人窒息的灰暗和絕望,讓她模糊地回憶起來都會想要落淚。
橡樹是一種堅硬的樹木,要等到新葉萌發以後枯葉才開始脫落。舊的愛情也是如此,它已經死去,但是還盤踞在那兒,只有另一種新的愛情才能使它消逝。——屠格涅夫
在小洛蒂幼小的心靈裡,對於短暫相遇又分開的惡魔之子,曾經滋生過極為複雜的感情。從畏懼到愧疚,到信賴和友善,再到……灰暗的恐怖。而洛蒂·巴特勒雖然失去了那些記憶,但是心靈中仍有那些感情的殘留,當她望向埃裡克淺綠色的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些感情的回聲。那些感情盤踞在她心裡,令她痛苦和茫然。直到她突然之間發現,另一種新的感情在破土而出,在將原先的一切驅趕走。
那是一種甜蜜的、溫暖的、光明的感情,光明來到的地方,黑暗消失了。同樣的,當她在陽光下舒展雙臂,任由那新的橡樹葉生長,她感受到舊的葉子一片片脫落了。
“洛蒂!”埃裡克已經追了出來,但是到了洛蒂身邊,他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他只能落後一步沉默地跟著。女子的面色很茫然,柔軟的黑髮搭在披風上。有些微散亂。
目光下垂,無意間掃到她滴血的左手,埃裡克神色一變,抓起她的左手:“劃破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一邊說一邊抽出一條暗棕色絲質手帕細心幫她包紮好。
洛蒂失笑:“小傷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埃裡克面色陰沉:“血是有罪的東西,不能暴露在日光下。”他極為細心地幫她擦去了血跡,然後小心翼翼地包紮好傷口,用手帕紮了個鬆鬆的結。
“血是有罪的東西。”洛蒂喃喃道,突然之間,一副圖景極為突兀地在她面前展開:滿地橫流的鮮血,暗金色皮毛的小猴子躺在地上,它的皮毛被泥水和血水粘在一起,明晃晃的日光下顯得格外滲人,小猴子有氣無力地叫著,吱吱,吱吱,吱吱……
那是噩夢中才可能的場面,洛蒂驟然之間臉色慘白,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她猝不及防被拉回當年的場景,又變成那個茫然的、從未遇見罪惡的小女孩。她頭裂開一樣的痛,她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但是洶湧激盪的情感讓她絕望到無法呼吸。她大口喘著氣後退著,神色驚恐。埃裡克很快發現了她的不對,快速上前幾步到她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小洛蒂?”
“……不能暴露在日光下。”她輕飄飄地說完了後半句,手上的帕子也因為剛才的動作鬆開飄落了,露出還未乾透的血跡。
大片大片,罪惡的血跡,暴露在日光下。那是彼此都無法抹去的慘痛。
“小洛蒂……”埃裡克想要看一看她的臉色,但是洛蒂猛然間從他懷中抽身立了起來,她的眼睛亮的不可思議,神情偏執而決絕,她一字一頓、再不能更加肯定地問道:
“我、們、是、不、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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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不是認識?”
“……是。”埃裡克終於承認。
他終於承認,那些灰暗絕望的感情和他有關。他此刻愧疚隱忍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洛蒂感到一種由衷的疲憊,當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了心,卻發現對方是她黑暗情緒的起點。多麼荒誕?而她實在不想要面對這一切。她轉過身,匆匆走開。離開那個渾身都散發著哀傷氣息的男人,離開那種灰暗絕望卻又帶著醉人甜蜜的□□氣息。
而她選擇的方向恰好是東方。此刻東邊一道金光劃破濃稠似墨的天際,鮮紅的太陽越過重重黑浪,出現在了天空。黑暗全都退去,寒星也都隱沒。陽光為天邊的雲朵鑲上金邊,一時間流光溢彩。燦爛的陽光灑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也灑在洛蒂·巴特勒白皙的臉上。她在朝陽下開啟了眼睫毛,烏黑的眸子中滿是迷茫,全身卻都籠罩在初陽的金光中。日出了,這已是新的一天了。
小鈴鐺
金色的、灼熱的陽光灑在洛蒂蒼白的臉上,她失神地仰起頭,看向那熱烈的太陽。
洛蒂。埃裡克張了張嘴,還是沒能叫出那個名字。他遠遠地跟在女子身後,徘徊著不願離開。
清晨的巴黎,貴族們依然在沉睡,但是平民們都已早早起身,為生活而奔波勞碌。東面平民聚集的地方,已經漸漸熱鬧起來。賣早點的和兜售小物件的,都早早出來忙碌。喧囂的人聲,這是屬於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