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司長這麼客氣,怪不得保護條款會這麼順暢地獲准,原來都是衝著這幅吳道子的畫來的。說得好聽,捐畫是為了政府,其實都是為了他們自己。這種事前清宮場比比皆是,沒有想到新成立的民國政府竟然與倒臺的前清朝廷是一丘之貉!
想到這裡,一股悶氣湧上寄禪的心頭。他壓住怒火,冷冷地說:“古畫是法源寺的寺產,與中華佛教會沒有關係。杜司長要古畫,老僧做不了主,老僧得與道階商量。”
說著起身。
杜司長忙跟著站起,說:“法師不要誤會,杜某人自己決不要那幅古畫,古畫是送給德國公使的。杜某人這個建議純是為了政府,請法師回去好好跟道階住持說明,佛門也要以國家利益為第一才是。”
寄禪氣憤地回到法源寺,把這件事告訴道階。年輕氣盛的道階一聽,立即怒火中燒,嚷道:“什麼為了政府,都是為了他自己,他好借這幅畫攀上洋人,為自己找靠山!”
法源寺裡的和尚們都在做把畫賣十萬銀元每人分兩百三百的美夢,聽到這個訊息,也個個憤怒,都圍著道階七嘴八舌地說,古畫是法源寺的公產,人人有份,誰都無權把它送人!也有人對寄禪說,寧可不要政府頒佈保護令,也不把古畫送出去!還有人不客氣地說,政府就是頒佈了法令,頂個屁用。他們自己還沒站穩腳跟哩,哪有能力管佛教界的事。到頭來,我們得到的是一紙空文,他們倒實實在在地拿去了十萬銀元!
傍晚,法源寺裡來了一個低階官員,專門來找寄禪法師。守門的老和尚是個盼望得銀子最心切的人。他已經七十多歲了,俗家親戚只有一個侄兒。他對侄兒說死後要埋到父母身邊,要侄兒替他了卻這個心願。但侄兒不願意,說要花一筆錢,家裡拿不出。看門老和尚想,若把畫賣掉後自己分得百把兩銀元,侄兒就不會不辦了,死後就可以跟父母長眠一起了。下午得知內務部要古畫的事,他也是鬧得最厲害的一個。當聽說來訪者是內務部的官員,也不管他的官大官小,劈頭蓋腦地發了一肚子牢騷,歸結為一句話:畫不能出寺門,要的話,拿十萬銀元來買!那官員聽了,心裡冷了半截。找到寄禪後,寄禪也以實相告。那官員匆匆離開法源寺,把這些都向杜司長作了稟報。
昨天寄禪法師又去內務部打聽訊息,看條款是不是批了。到了禮俗司見不到杜司長,坐了半天冷板凳後,一個姓白的副司長出來接見。
白副司長繃緊著臉打著官腔:“老和尚,你不去寺裡吃齋唸佛,來我們這裡做什麼?若是化緣的話,那你走錯了地方,我們民國政府的衙門是從不打發和尚什麼東西的。”
這幾句話,說得寄禪一肚子火。這位八指頭陀,多少年來以自己的德行和詩才,享受著僧俗兩界的廣泛尊敬,何曾受過這種奚落?他本想跳起來將這個混賬官僚臭罵一頓,想想與自己會長的身份不合,咬咬牙,將唾沫嚥了下去,瞪起眼睛將白副司長看了好長一會兒才說:“你不要弄錯了,我不是來化緣的,我是中華佛教總會的會長,我是來問送上的保護寺院條款批了沒有。”
“噢,”白副司長拖長著聲調說,“你是問那個條款嘛,我們多少大事還忙不過來,哪有空閒管你們和尚尼姑們的事,你們自己去管自己吧!”
看著白副司長這副模樣,寄禪心裡又上氣了。他再次壓住,說:“昨天杜司長說得好好的,民國政府要為國民辦事,保護寺院這種事也要管的,為什麼現在又不管了呢?”
“噢,”白副司長又拖長了聲調。“那是昨天說的話,今天上峰又有新的指示:出家人的事政府不管。”
“你們上峰怎麼會有這樣的指示?”寄禪不自覺地把嗓門提高了。“我在南京拜會了孫大總統。他說,不管是誰,只要是中國人,國民政府都有責任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
說罷,拿出了孫中山的便箋,說:“這是孫大總統的親筆函。”
白副司長對孫中山的便箋正眼都不瞧一下,冷笑一聲說:“和尚,你不要再看老皇厲了。現在已不是孫大總統威風的時候了。現在是袁大總統的天下,我們都聽袁大總統的。他孫大總統有本事,先保住自己的位置再說。臺都下來了,還寫什麼條子來指示我們,笑話!”
寄禪對孫中山滿懷崇敬之情,見他這樣嘲笑孫中山,滿肚子怒火再也不能忍耐了。他霍地站起,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你真正是小人得志!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對孫大總統不恭?”
原來這位白副司長正是個得志小人。他本是趙秉鈞身邊多年的跟差,走腳跑腿,端茶遞水,侍候得好。趙秉鈞為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