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事又給楊度一個刺激。放棄君憲轉向共和遭人譏嘲,協調南北和談成功也遭人誣罵,為國家辦事真是艱難呀!
楊度意志消沉下來。他關起門來讀詩練書法,一天到晚幾乎不說一句話,菸灰缸裡的紙菸頭堆得高高的。靜竹、亦竹看在眼裡,疼在心頭。十來天過去了,楊度的情緒仍未好轉。靜竹實在忍不住了,這天午後她走進書房,只見楊度又在悶頭吸菸。她輕柔地叫了聲“皙子”後,便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心裡還不舒暢嗎?”靜竹美麗的丹鳳眼裡滿是愛憐。
楊度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不要老是這樣。”靜竹軟軟柔柔地勸道,雙手托起他的下巴,細細地端詳許久。“皙子,這些天來你瘦多了。”
這雙纖纖的女人手裡似乎蘊藏著熾烈的熱源,情緒冷落的前秘密使者頓時渾身溫暖起來,疲軟的身軀裡像是灌進了一股強大的氣流。他緊緊地抓住靜竹的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握過她的手了。靜竹心頭滾過一陣幸福感,略顯憔悴的面孔上蕩起一層淺淺的紅暈。很長時間,兩人就這樣手握著手,眼望著眼,不說一句話,彼此都覺得心靈在一溝通,情感在交融。楊度感到自己的心情突然變得開朗起來,半個月來的抑鬱被驅散了不少。
“皙子,你不要老是這樣。”靜竹又輕柔柔重複了一句。她解開左臂下的衣釦,從棉衣口袋裡取出一個綠綢包來。“皙子,這塊潭拓寺裡的拜磚,你已經很久沒有看它了。看看它,想想妙嚴公主吧!”
楊度從靜竹手裡接過綠綢包。開啟綠綢,那塊小小的三稜形磚頭露了出來。他凝視著它。十二年前同遊潭拓寺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觀音殿裡,如花似玉的靜竹鄭重地捧起這塊拜磚送給他,希望他今後以妙嚴公主那樣的恆心對待自己的事業。就是在那一刻,楊度的心中升騰起對這位沉淪底層的陌生女子的敬重之情,也就在那一刻,奠定了他們之間心心相印的永久愛情。楊度的眼睛慢慢地溼潤了。
“皙子,說實在話,你過去致力君主立憲,我心裡總覺得不甚妥帖。這個滿人朝廷,大家都說它氣數已盡了,已走到頭了。我老是在想,我們志大才高的哲子為什麼總要維護這個小兒朝廷呢?只因為這是男人的事業,所以我們姐妹並不干擾你。眼見得這幾個月來你轉而支援民主共和,為使國家和民眾少受苦難,勞累奔波,促使南北和談成功,我們心裡欣慰得很。我幾次和亦竹說,皙子支援共和,這條路走對了。國家是民眾的,民眾是國家的主人。這是天經地義的。為什麼千千萬萬的人都要聽一個人的呢?難道皇上一個人就比千千萬萬的人都要高明嗎?正如那天亦竹所說的,六歲小兒懂得什麼?他一旦登上龍位做了皇帝奮一國就都得聽他的,他說渾話都是聖旨,這合道理嗎?皙子,行民主共和,這一定是對的,你放心大膽做下去,不要怕別人說閒話。報上登的公開信,你就當它是混賬話好了。說不定那些人正是從朝廷那兒得到了大大的好處,反過來說別人是為利而變節。這些人的心地最卑鄙縫靛,你完全可以鄙視他們。湖南那班子人自己都散了夥,你還管他什麼?明年開春了,京師暖和了,叫何三爺到湘潭去,把母親、嫂子都接過來住好了。皙子,要學妙嚴公主那樣,看準了目標,就堅持不懈地走下去,莫為閒言閒語動心。”
靜竹這段細聲細氣的貼心話,真如同一股春風吹化了壓在楊度心口上的霜雪。他又一次緊緊抓住靜竹的手說:“靜竹,多虧你提醒了我。你說得好,應該要有當年妙嚴公主那種恆心。倘若遇難便止,不思奮鬥,的確是幹不成大事業的。”
“好了,聽到你這句話,我心裡真像喝了蜜糖似的。這就好了,今夜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還我一個生龍活虎的皙子!”
靜竹站起來,彎腰在楊度的額頭上甜甜地一吻,又嫣然一笑,走出了書房。
疾病的折磨,精神上的抑鬱,使得靜竹過早地進入中年,當年那婀娜多姿的體態、輕盈優美的步履已不復存在,惟有這嫣然一笑,仍是江亭、潭拓寺那兩天的靜竹。它給楊度帶來無限甜美的回憶,也夾雜著韶光易逝的深重惆悵!
楊度的精神大大振奮起來。他認真地對武昌事變以來自己的行為做了一番檢討。
自從第二次日本留學回來後,楊度透過對各國憲政的研究和對中國國情的分析,認定虛君立憲是中國最宜採用的國體。回國三四年來,他一直在為中國第一部憲法的制定和促使國會早日召開而努力。不料,革命黨排滿激進的救國方略得到了多數人的擁護,武昌起義贏來了十四個省的獨立。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