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畫其實是假的,被識者認出來了,法源寺不敢再掛出騙錢了。甚至有傳得更離奇的,說那天德國公使看了後,喜歡得不得了,出一百萬馬克鉅款買走了,法源寺的窮和尚們發大財了,住持獨自吞了十萬,僧眾每人打了一個紫金化緣缽。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弄得道階百口莫辯。
展覽也要聽閒話,不展覽也要聽閒話,道階為這幅畫苦惱極了。
這天,寄禪從正定回到北京。閒聊幾句後問起了吳道子的畫,道階便將這段時期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最後,哭喪著臉說:“師父,你看這如何是好?事真難辦,人真難做呀!”
寄禪津津有味地聽完弟子的訴說,覺得有趣極了。他笑道:“和尚既然這麼煩惱,何不出家?”
道階聽了這話,先是莫名其妙地一愣,隨即頓悟,不覺哈哈大笑起來,連聲說:“師父說得對,說得對,和尚要出家,要出家!”
二 八指頭陀向楊度講授佛家哲理:人世好比一個圓圈
秋涼時,楊度帶著一家子從青島回到北京。京城時事,何三爺便把法源寺的唐畫告訴了他。楊度最是個愛古董愛字畫的人,法源寺出了吳道子的畫,既是名畫又是古董,怎能不去觀賞一番?
楊度興沖沖地來到法源寺,進得山門,來到藏經樓前,只見十餘個僧人圍著一株枯樹站著,其中有兩個年輕力壯者各拿一把斧頭,像是要砍樹的樣子。楊度走上前去觀看。
這時,從禪房裡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白鬚飄胸的老和尚,拄著一根滿是疙瘩的柺杖,分開眾僧,來到樹邊。這不正是兩年多不見的寄禪法師嗎?楊度正要走過去與他打招呼,卻見寄禪揚起手中的柺杖,對著枯樹輕輕地敲打幾下,又抬起左手,伸出指尖緊並的手掌,口中念道:“摧殘枯木倚禪堂,閱盡風霜歲月長。識得菩提本無樹,縱加刀斧亦何傷。咦!滿眼清爽秋光好,不妨別借一枝棲。”
寄禪唸完後,兩位壯僧揮舞起手中的利斧,只兩三下便把枯樹砍倒了。
“好!”隨著枯樹倒地聲,圍觀的僧眾情不自禁地高呼起來。
砍伐一棵枯樹也要作如此鄭重的儀式,楊度覺得佛門生活怪有趣的。他跨過倒地的枯樹,對著已轉身回房的老和尚喊了一聲:“寄禪法師!”
寄禪回過頭來見是楊度,又驚又喜,忙停住腳步說:“皙子,什麼時候回京的,你怎麼知道我在法源寺?”
“我哪裡知道你在法源寺,我是衝著吳道子的畫來的。”楊度邊說邊來到寄禪的身旁。“你來京師多久了?”
“四五個月了。”寄禪答。又問,“聽說你一年來紅紅火火的,怎麼會有空閒到青島度這麼久的假?”
“那些事慢慢說吧。聽說法源寺裡藏著一幅吳道子的畫,真的嗎?”
“真的,我陪你去看!”
寄禪打發人叫來道階,兩人陪著楊度走進已關閉多時的畫室。楊度站在關羽像前仔仔細細地看了很久,又離開幾步,遠遠地瞧著,越看越興奮,越看越心癢。
“國寶,這是真正的國寶!”他猛地在一邊陪著的道階肩上一拍,將這位住持嚇了一跳。“怪不得轟動了京城。這是一幅真正的吳道子的畫,你看那衣帶飄得有多逼真!”
儘管已確知是國寶,道階聽了這話仍然很高興。因為楊度是名士、是行家,而且道階還知道他與袁大總統私交極深,由此人嘴裡說出這句話,自然與旁人不同。楊度情不能已地問:“法師,若有識貨的要買你這幅畫,你賣嗎?”
“賣呀!”道階眼睛一亮。
“要多少錢?”楊度認真地問。
“起碼十萬銀元。”
“十萬銀元。”楊度在心裡琢磨著:值是值,只可惜一時拿不出這多銀元來。買房子剩下的二十萬,這幾個月在青島用去了近萬元,寄給弟弟一萬元,給湖南華昌銻礦公司投資十二萬元,身邊只剩下六萬元了,且母親下個月將會帶著妻兒和叔姬來北京居住,需要錢用。只怪自己錢少了!楊度在心裡嘆息一聲,不再存別唸了。
見楊度沉吟,道階試探著問:“楊居士,你看這個價是不是開高了?”
“不高,不高!”楊度忙說,“確實值得十萬元。若有人來問價,你只管上抬,再不要下壓了。”
“謝謝!”道階對這幅畫的價值心裡更有底了。
出了畫室,寄禪陪楊度走進自己的禪房。二人邊喝茶邊敘談。談起這一年多來國家的鉅變,楊度對雪竇寺悟宇長老預言的很快驗證,感嘆不已。寄禪也稱讚老友的順應時勢,為國家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