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泰第一次聽見景華說了這麼多話,卻越聽越心酸。
張泰道:“我父母早逝,並無兄長姐妹,家中只我一人,並不怕什麼。再則我對婆娘,無甚興趣,娶妻生子,由他去吧。”
景華見張泰說得十分認真,不由愣住了。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真真正正要給他贖身,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張泰見他遲遲不答,慌忙問道:“你可是不願意?”
“願意!我當然願意!”景華忽地嘶聲喊道,倒把張泰嚇了一跳。只見景華白了一張臉,毫無血色,雙手更是抖個不停,嘴裡只喃喃唸叨:“我可要出去了,我可終於要出去了……”
景華說了願意,張泰自是十分歡喜。他去找了鴇母,問了贖身銀錢,鴇母一開始開口一百兩。但這景華已事先教過張泰,張泰便照著景華教的說道:“你這倌人,已是二十歲年紀,身段也不似十四五歲少年柔軟了。況他也是個笨拙的,彈琴不會,唱曲不會,長的也不嬌柔。就是我看他順眼,有幾分喜歡。你這樣漫天要價,我拿不出這麼多銀子,贖不了,大家兩頭做空,何必呢?”
這說了半天,好歹減了二十五兩銀子。喜得張泰都找不著北了。
這隔日,張泰立即拿了銀子,又照景華吩咐,買了兩身粗布衣裳到南館,給景華換上。景華在這南館裡待這麼些年,也沒身平常衣裳,統統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一換上粗布衣裳,倒把張泰看傻了,他怎麼就覺得景華怎麼看怎麼好看呢。
那鴇母見了換了粗布衣裳的景華,卻嗤笑道:“真不知哪裡來的傻村夫,竟被你這婊子給哄得棺材本都掏出來了!你一進來就不是個機靈的,如何磨練了這些年,反倒傻得更厲害了,找這麼一個窮光蛋,連衣裳也穿不了一件好的!”
景華理都沒理會鴇母。
三人一徑到了教坊司,按了手印,交了銀錢,拿了賣身契。
那教坊司裡的管事拿出籍冊,大筆一揮,把景華的名字劃掉,拖長音調念道:“陳——致——,今日——除去——妓籍——”
張泰剛知道景華本名,又聽見念道除去妓籍感到高興,扭頭去看景華,卻見景華白著一張臉,雙眼紅得嚇人。
那神情,把張泰嚇了一跳。那是苦透了的神情。
景華見張泰扭頭看他,便想擠出一絲笑,那笑到嘴邊卻化作難看之極的苦笑。
“我可,出來了。”景華說。
第六章
張泰帶著景華一路回去,見景華盯著街上的行人、店鋪、小販看得目不轉睛,心下高興,又有些心酸。
“這、這……”他想尋點話來說,卻不知說甚好。景華倒對他笑了,說道:“我可有好幾年沒到街上來了,熱鬧得緊,看什麼都新鮮。”
張泰也笑了。
安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從教坊司到張泰家所在的樂常巷也不短,張泰走慣了,不覺什麼,但景華不是個常走的,張泰怕他累著了,問他:“要是累了,歇息歇息,要不我給你僱個轎子?你沒走慣的,這路還長著呢。”
景華又笑了,他今日彷彿心情特別好,笑的次數比往常加起來都多。
“多走走才好,往常只愁沒處可走。”
他倆剛走到打鐵鋪門口,王榮眼尖,坐在茶館裡正算賬呢,立刻就瞧見了張泰,招呼道:“張老弟,這幾日可都見不到你,天還沒黑,鋪子就關門了,你可是病了啊?”王榮邊說著,邊走出來。
這一出來了,就看見張泰身邊跟著個後生,定睛一看,好個清秀斯文的後生,只是,怎麼有些眼熟?
“張老弟,這是?”王榮一雙眼睛滴溜溜在景華身上轉,總覺得這後生哪裡好生奇怪。
街上人來人往的,張泰不欲多說,道:“王哥,這是我一遠房弟弟,改日你約了陳哥、李哥,我請你們喝酒,有事要說。”說著開了鋪子門,讓景華先進去了,又對王榮憨憨一笑,閃身進了鋪子。
遠房弟弟?既是老遠來的,怎麼不見帶個包袱?張泰這麼一個粗大個,如何有這等清秀斯文的弟弟,就似……就似……
王榮一拍腦袋!
就似南館裡的小倌!
娘呀!這可不就是南館裡的那個小倌!張泰這是把他搶回家了?贖回家了?!
王榮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張泰合上鋪子門,轉身對景華說道:“你別介意,這街上人來人往的,我怕王哥他一時亂說什麼。”
景華奇道:“有何可介意,說我是你弟弟甚好,也省得左鄰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