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棺槨的夥計從鄉下來了,讓少主子過去瞧一眼。”
旬子溪稍顯懊喪,抬起頭蹙眉道:“不是讓你在山下等著麼,現在過來做甚?”
季青宛趁此時機往後一連退了三步,退到旬子溪展臂都觸碰不到的位置才停下來。穿粗布衣衫的下人為難的看一眼林子盡頭,似乎裡頭有人在看著他,神情奇怪道:“這個……”顧左右而言他,“少主子快回去看看吧,府上總要有個掌事的人,老夫人的靈體不能一直擱在靈堂裡不入棺槨啊。”
一壁是妞一壁是娘,旬子溪為難的緊,不曉得先顧哪邊。季青宛揣著酒葫蘆朝更高的山峰上爬,朝他客套而疏離道:“就此別過,節哀順變。”
葫蘆裡還有一丟丟酒,她全倒進喉嚨裡,“咕咚”嚥下去,反手將葫蘆丟進一年四季流淌不休的溫泉,哼著小曲兒往山上走。那裡可以看到整個璧國。
旬子溪躊躇片刻,扭頭跟著奴僕回了侍郎府。活人還有活頭,有未來可尋,死人卻結結實實的死掉了,只有眼下才能得見。
季青宛今夜爬的這座山在璧國頗負盛名,喚作旗雲山,一路順著臺階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高處的攬月臺,便可瞧見璧國的大好夜色。王城的紈絝貴族們在攬月臺周遭建了排闌干,憑欄遠眺,夏季深林蔥鬱冬季飄雪繾綣,總有看不完的旎旎風光。
眼下夜已深,旗雲山上並沒有觀賞夜景的遊客,四周安靜到能聽見落雪的聲音。季青宛靠著闌干,有一搭沒一搭的哼一曲快要忘了的現代歌曲,任雪花在她的頭髮上堆積,胸中的煩悶一時竟釋然幾分。
果然,山水可以怡情。難怪古代的文人騷客們愛找個與世隔絕的地兒隱居起來。
身後有輕淺的腳步聲響起,踩在新雪上“咯吱咯吱”作響,像推開年久失修的木頭門。燻了杜若香的披風似從天際飛過來一般,將她連頭帶腦袋蓋住,只露出半截下巴尖兒,瞬間阻隔了森森寒冷。
不用回頭也知曉身後是誰。季青宛倚靠著闌干,躲在披風下托腮懶懶輕笑,似是對自己,又像是對身後人,夢囈一般道:“有時我會覺得害怕,從心底往上翻湧著、咆哮著、叫囂著。甚麼都怕,怕人、怕鬼、怕牆角的耗子。”她抬手指了一圈山下的芸芸國度,“你看,這天地這般浩大卻沒我容身的地方。我老頭老太有些自私了,他們當初該一併將我帶走的,好過讓我孤零零的活在亂七八糟的世上,在陰謀詭計裡謀生活。”
白緞白底的鞋子踩上一塊新雪,靠在季青宛身側的闌干上。及腰的墨髮沒用玉冠束起,只揀了一根暗色的髮帶綁起一半,另一半垂放在肩膀兩側,隨著寒風招搖晃動。蘇景緊一緊身上的墨色披風,照舊帶了一張冰塊臉來。
午後他小憩了半個時辰,醒來聽府上看門的下人說,隔壁的季姑娘來過一趟,被箐勒堵在了書房外頭。他原以為季青宛要睡上十五日的,沒料得第十天她就轉醒了,看來恢復的甚好。他隔著院牆遙遙看她一眼:氣色好精神也好,身子是痊癒了。
他放心的去忙手頭的事。
晚間,他正在案前起草文書,小常從牆那頭跳過來,容色慌張的告訴他,季青宛提了一葫蘆酒上旗雲山了,連披風都沒穿,此刻應當剛走出半里地遠。
雪天路滑,旗雲山上的碎石子又多,他恐季青宛出甚麼事,一直遙遙跟在她身後,直到此刻才現身。
他了解季青宛,打她丟了酒葫蘆爬到攬月臺上時,他便猜到她一定想找人說說話,哪怕對方是他這個曾傷害過她的人,她也不會介意。
山下的夜景平遙恬靜,蘇景淡淡掃一眼季青宛,許諾一般鄭重道:“這天地會是你的。”他指了指燈火闌珊的巷陌,“那裡。”又指一指腳下的旗雲山,“這裡。”目光裡透出幾分濃重深情,“你想在何處容身都可以。”
季青宛回頭朝他笑了笑,“怎麼會是我的呢。連你都不是我的,這天地給我又有何用。”腦中劃過些許微醺醉意,她抬手去暖冷冰冰的耳朵,痴痴笑道:“瞧我真會玩笑,在蘇先生和這偌大天地間,我自然會選擇天地。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玩笑很有意思?”
蓋在廣袖下的手微微顫抖,蘇景虛扶住冰冷的闌干,把半邊身子都靠過去,他怕極了她這樣笑。許多年前,他代小王爺鎮守北疆那日,季青宛給了他一個這樣的笑,等到他返回璧國時,她已遍尋不著。
他沒接季青宛的話茬,落雪娑娑,他替她戴好歪斜的披風兜帽,反問她道:“你拿我當甚麼看?”
季青宛下意識的迴避他的觸碰,沿著闌干退後幾步,斟酌道:“唔?當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