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此刻尚有些聚集未散的賓客,就連那原該不食人間煙火的首祭司崔楚亦在其列。素衣白紗,遠觀若觀音秀子,遙遙與馬含光對視,目中端的是深沉又悲慼。
馬含光毫不客氣與其視線相迎,並非猜不到,楊師姐之所以能忽而憶及往事,便就是對方之功。他原該感激崔楚,但太過不聽話,顯已不值信任。
美人將離,驀然間一回首,便是臨去前仍極深地將馬含光望了一眼。
恰巧有侍者搬來一人高的銅鏡擋住馬含光視線,問:宮主新添的物件,該擺往何處。他隨手指了個角落,銅鏡搬離,卻仍無法忽視那鏡中人匆匆一瞥的憔悴與蒼白。
如連崔楚都能看出端倪,伍雀磬遲早也會發現。
許多事,離得遠了才能叫霧裡看花,太過近,便連最細微的隱秘都要為那人敞露。
如今的馬含光尚能騙得過伍雀磬拿他當個常人,但哪怕日日勤於“補眠”,卻補不回之前的心力巨耗,他無法欺騙自己,那日益消瘦的身形已是最好的明證。他此刻最需的是靜養,身體與心緒,可伍雀磬夜夜來與他糾纏,他卻半點也不願拒絕。
況且廖宮主白日被宮務忙得昏頭,又怎可能料到,便連一日三餐都於她監控之下的馬含光,即便所謂補眠,都是怕她憂心的假寐。
他至此刻仍不能入睡,睡過去,便是噩夢,他寧願醒著度過每一日。
曾經這些於馬含光而言不在話下,如今卻可被視作威脅,只因攝元功頂重修煉所帶來的反噬。內憂外患,才是崔祭司欲言又止、卻偏偏止步不前的緣由。
以馬含光目前狀態,最不適宜的就是成親,但他非但不拒絕,卻要瞞下那原非無可挽回的隱患,崔楚深知勸不動他。
但伍雀磬並非瞎子,她總有一日也會發覺。
而這麼巧,恰恰是於婚期的前幾日,她終究發現了馬含光的不妥。
夜夜紙醉金迷,伍雀磬自恃內力深厚不妨事,且她索他予,掏空的是誰人真元不言而喻。馬含光本就踩在走火入魔的邊緣,一旦身體虧空,思慮隨即產生缺陷,幻覺將至,到時便也悔之已晚。伍雀磬無度尋歡,放縱的是大把青春,馬含光揮霍的卻是自己那條命。
因為倦極,終能與對方相擁而眠。
那夜她於他懷裡,聽見他非人般慘痛的重哼。已非是第一次,在她還是廖菡枝那時,就見過他被噩夢深纏的模樣。因為旁人歇息的時間都被馬含光拿來打坐,所以次數鮮少,誰也不會拿它當事。況馬含光那時深深念著他的“師姐”,情傷難愈,伍雀磬在一旁看得心痛如絞,卻也無能為力。
可如今不同,如今她已回來,為何他還沒能好呢?一連粗重的喘息,鼻息裡發出那種肖似獸類瀕死的痛哼,什麼樣可怕的夢,無法喊叫,連夢囈都不能有,逼得他冷汗溼榻,呼吸都好似無法維繫。伍雀磬大力地將人搖醒,那人氣喘著,目中渙散又茫然地直瞪著她,問:“你是誰?”
那眼神並不陌生,顯然知道她是廖菡枝,再一次確認的,卻是她伍雀磬的身份。
“都過去了……”她拭他頸間的汗。
馬含光用力將人摟住:“我夢見你不見了……”
她說:“放心吧,以後只會有好夢。”然而哄他入睡,很快地,舊夢重溫。
卻是痛不欲生。
伍雀磬決不會拿它當一件小事,這時她便想起了那位因她大喜被免除禁閉的崔祭司。
這二位都是相見無言的主,伍雀磬難得放下忌諱,拿馬含光的症狀去向對方請教。
崔祭司掙扎一二,便將她所知和盤托出。
哪怕這之後,那人視她,除了陌路與提防之外終將再無其他。
伍雀磬也終於明白為何馬含光日日進補卻仍是氣色不佳,她以為的耳鬢廝磨、重溫鴛夢,於那人而言只是催命。
可馬含光即便知道也不去言明,接納,包容,放縱,唯獨不去拒絕。
除了劇痛之外,伍雀磬唯感到的就是震怒。哪有人為了一晌貪歡而放棄那日後的長長久久的?
伍雀磬想不通,當日甚至未知會對方,就似當初單方面提起婚約,如今同樣以一句話便將自己的婚期押後,沒有期限。
武王峰上因此迎來另一批訪客:“哈哈哈,馬護法,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難得宮主肯委身下嫁,你要體貼包容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怎麼能惹女人家傷心如此失格?”
馬含光自然懂,這回廖宮主真生氣了,悔婚的事很快傳遍雲滇,無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