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的功夫,君瑄體內的衝撞的真氣已經漸漸平靜下來。衝夷道長略作沉吟,從懷中掏出一瓶內傷藥喂她服下,有運功為君瑄化開藥力。
君瑄體內的紫霞內力是先天功法,和那些後天習得的到底不同。旁人受了這樣的內傷,少說也需要昏迷三兩天,而君瑄只用了半個時辰就清醒了過來。
咳出最後一口殘血,小姑娘有些狼狽的抬起了頭。看清了眼前的人,君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啞聲喚道:“師父。”
衝夷道長正在她的不遠處打坐,聽見了聲響,便起身走了過來。對於這個小徒弟,他有著太多的期望。然而衝夷修道多年,他的期望從來都是用來鞭策自己,而非苛求他人。他從未要求過君瑄做一個怎樣的人,然而這不代表著他是一個不合格的師父。
相反,師者,傳道授業解惑。這些衝夷做的一貫很好。
衝夷一年會去白雲城探望自己的兩個徒弟一次。他一生沉湎於劍道之中,雖然未必有君瑄和葉孤城那樣精彩絕豔的資質,但能以凡人之資登臨劍道高峰,非純粹而不可為。若論對劍的純粹,便是葉孤城也不能及衝夷道長十分之一。
非關心性,而是情勢註定會如此。葉孤城的劍有太多的牽掛和承擔,而衝夷道長的劍便只是劍。他自幼長在純陽,滿心滿眼也只有劍而已。
方才君瑄和玉羅剎相對交談,衝夷已將他們的談話聽了完全。玉羅剎的所言自然落在了衝夷道長的耳中,再加上他進京之路上聽見的各式傳聞,衝夷道長已經對君瑄的情況有所瞭解。
衝夷道長解下背後揹著的長匣,在君瑄身旁坐定。他輕嘆了一聲,而後對君瑄說道:“覺慧,來,為師和你論一論道。”
君瑄自然不可能拒絕。她垂眸,蒼白的唇被她生生咬出三分血色,沉吟許久,她才開口:“師父,玉羅剎說我入了邪道。”
衝夷望了望頭頂樹木投下的斑駁樹影,悠悠道:“什麼是正?什麼又是邪?雖說我們純陽參的是以正為無上大道,然而正乃邪所伏,邪是正所倚,正邪的劃分又豈是那麼清楚的。”
君瑄默然無語。
衝夷道長繼續說道:“你初入塵世,又初涉情愛,與為師通訊中多次提及自己道心不穩,但是在為師看來,這樣的不穩卻是幸事。”
隨手拂開落在自己膝上落葉,衝夷接著道:“所謂破而後立,道祖當年想必也是在塵世之中滌盪道心,最終得常清靜的。”
“覺慧怎敢和道祖相比?”君瑄垂下了頭,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
衝夷道長擺了擺手,神情中卻帶上了一絲嚴肅。他橫劍胸前,緩緩道:“覺慧,你的錯不在於道心不穩,玉檀越所說的你入了邪道,非指你本身,而是說的是你的劍道。”
“因為覺非的事情,你這半月來連挑數位武林豪強,是也不是?”衝夷道長的目光落在君瑄身上,雖然沒有責備之意,卻也有著隱隱的不贊同。
衝夷道長當然是不贊同的,他的徒弟還這樣小,才剛剛十五歲的年紀。就是以殺止殺的西門吹雪,都未曾說在十五歲之齡連挑如此多的江湖好手。
君瑄在自家師父這樣的目光之中,頭垂得更低。她低聲回道:“是。七十四位。”
聞言,衝夷的神情更凝重了三分,聲音裡也帶上了幾分責備:“仗劍之威,可庇佑自身,可匡扶百姓,可仗義行俠。然,行事無忌,以劍而洩私憤,覺慧,你如此行事,與那些仗勢欺人之輩有何不同?”
“徒兒知錯。”
君瑄的面色更加蒼白,她勉力起身,在衝夷道長面前跪下。她本不是冥頑不靈之徒,又早生悔過之心,在師父的略有些嚴厲的目光中,君瑄只覺愧對多年以來師父師兄的教導。
那到底是自己的徒兒,雖然行將踏錯,可是這孩子已經受了大苦,如今又已經有心改過。清秋露重,衝夷又怎麼忍心讓她跪在冰涼的地上。
長嘆一聲,衝夷道長親自將君瑄扶了起來。
語氣稍微溫和一些,衝夷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輕聲說道:“還有,你又並非像是玄清那孩子那樣一路與人對戰過來,又何時變得如此毛躁,不知對方底細就貿然挑戰,豈不是讓為師和你師兄都要擔心?”
君瑄依舊垂下頭去,許久之後,她的眸中恢復了舊日的澄澈。在師長溫和又慈愛的目光之中,她忽然覺得,誤入歧途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她所走的道路本就並非是筆直的,中間不僅會有險阻,更會有岔路。她難免有踏入岔路的時刻,但是幸好,她的身邊總有人為她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