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鳶重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夾了塊蓮藕到顧相檀的碗中,淡淡斜了他一眼。
“你這是趕我?”
顧相檀忙說,“……沒!”因為太急還險些嗆著,實在是難得的失態。
一邊的安隱立刻拿了茶來替他順氣,再抬頭就見趙鳶皺眉瞧著他,那表情雖看著像是不滿,但其實眼裡眉目都透著無奈還有絲微不可查的心疼。
“我再坐會兒。”趙鳶收回了視線道。
顧相檀擦了嘴,笑著點點頭。
結果趙鳶差不多留待到傍晚才走,也是看顧相檀氣色漸好才稍稍放了點心,又叮囑了他傷口不要碰水,若是晚上不適,便讓蘇息速速來找自己。
顧相檀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又發了會兒呆,才對安隱道,“我要去趟廟裡。”
安隱忙準備了,便和顧相檀一起向著相國寺而去。
相國寺離這兒有二、三里路,需翻過一座小山,遠遠地便能瞧見一紫霧漾漾,香焚寶鼎的恢弘殿宇,哪怕已是入夜,那輝明燭火都似好像能照亮半邊天。
大鄴篤信佛教,傳言當年太|祖開國時得佛祖庇佑,多次顯靈助天下躲災避厄,太|祖感激涕霖,在宮中設下佛堂,日日三跪九叩,以期結草街環不負恩德,佛祖感念太|祖心誠,便派座下靈佛化為肉身代代相伴指點迷津,每一代靈佛出世皆由上一代靈佛圓寂時留下生辰八字,由相國寺僧眾將其尋覓接回寺中教養成人,相國寺為皇家欽點寺廟,其下有八十八座屬寺,每座屬寺又有八十八座小屬寺,一輪一輪,大鄴佛寺簡直不計千萬,上至皇族顯貴,下至平頭百姓皆唸佛信佛,赤誠之心可表日月。
而見靈佛便如同得見天顏,更有甚者言:靈佛一眼可辨真龍之身,若是靈佛不願,這王位更迭便不是誰都能輕易坐的上去的。
只是許是為國為民心神交瘁,又或是這濁世到底留不住天人之命,每一代靈佛都未到而立便已撒手西去,徒留恩德功績由世人言道稱頌。
走了約莫一炷香,顧相檀便到了相國寺。
僧眾見了他都上前見禮,顧相檀一一含笑以待,作為皇寺,平頭散客自然來不得此,一般皆是簪纓世族才可作為香客留宿幾日,而那些人此時聽得訊息便也想來朝見拜禮,但皆被護院給擋了回去。
顧相檀到得主持院外,將安隱留了下來,獨自一人推開門走了進去。
觀世方丈盤膝坐於蒲團之上,手持佛珠正合眼誦經,感受到眼前動靜,他慢慢張開了眼。
顧相檀對於方丈的記憶還停留在幾日前所見的模樣,可一朝往復,他竟然發現,明明差了有十年的光陰,觀世方丈竟一點也未曾改變!?
方丈見他木楞楞地望著自己,也不多言,淡淡地回視過去,只在觸及顧相檀眉心處時忽的一頓,半耷拉下的眼皮猛地便大瞠了。
就在顧相檀遊移著該如何將自己難以理清的憾恨奇遇告之於方丈時,觀世卻先一步開口了。
他說,“醒之,你開蒙了?”
顧相檀一驚,“什麼?”
方丈這一句說得本也有些疑慮,待到下一刻他便似肯定了下來,忍不住對著顧相檀點了點頭。
“你終於開蒙了……”
顧相檀卻被這句話震得久未回神。
當年不過七歲的他離家千里來到此地,所有人都說顧相檀天賦異稟命格奇貴,本應即日便受戒剃度擔下大任,可是觀世方丈見了他第一眼卻大搖其頭。
到得第二年,還是如此,第三年,第四年……一直到顧相檀十三歲離京,觀世方丈眼中的希冀之色已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而如今遭逢鉅變,他卻一夕之間靈犀大開了?
難道這就是佛祖讓他回來的緣由所在?
是他必要歷經的一次劫數?
顧相檀仍是不明。
這也是他來尋求觀世方丈的原因。
顧相檀遲疑片刻,輕道,“方丈師父,醒之……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殺伐果斷,血腥滿手,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全因他而死,一個個,一代代最後皆為他趙家枉死的一百零九口人償了命!
他罪孽深重,無處可贖,卻偏偏還汙了靈佛的名頭,對不得天地如來,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顧相檀真是萬死不辭。
然而觀世卻好似看透了他的內心一般,並未對此有何驚駭側目,反而點了點頭,宣了聲法號,道,“醒之,冥冥中自有天意。”
這句話當日自己在死前,方丈也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