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蘋果樹下”董橋的文章,打個電話跟他問好,他跟我說他要退休了,想靜心看書寫書,給自己一個優雅的空間,“蘋果樹下”這個版面將會停掉,他的專欄也不寫了,四月底就完全退出《蘋果日報》,他稱這是“裸退”,意思是完全退出,要我通知金聖華。我和聖華悵然若失,彷彿我們的文字都將變成流離失所的孤兒了。
二零零八年九月我正在寫《重看東邪西毒》,聖華介紹我與董橋夫婦認識,轉眼間五個多年頭。五年多前我在海南島度假,馬家輝打電話給我,說他剛和董橋吃完晚飯正開車回家,他說席間董橋翻閱他的新書《愛戀無聲》,誇讚我給他的序寫得好。我這個初生之犢能夠得到文學大師的青睞,高興得驚叫,心想如果有機會跟他學寫散文那該多好。
其實我應該稱呼他老師的,也應該稱呼金聖華、龍應臺教授的,但是他們都堅持我叫他們名字,直呼名字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現在我跟他們都成了朋友,常常暗自慶幸能有這麼多亦師亦友的好朋友。
記得第一次跟董橋見面,他贈我的金句,讓我豁然開朗,文章大有進步。因為之前最讓我苦惱的是文章寫到最後不知道怎麼收尾,總以為“起”、“承”、“轉”、“合”,最後的“合”是要完美的總結。董橋說你愛在哪兒停就在哪兒停,不用管那麼多。並指點我即使只是看窗外的景色都可寫六百字。從此文章寫完,必定追著他討教,有時一天打好幾個電話,堂堂一位《蘋果日報》社長,可能被我追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在電話中和聖華慨嘆時間過得快、世事變遷多,突然間我和她異口同聲地說:“咦……我們還有一個‘家’在《明報》的‘明藝’版,每個月在那經營一千字。”
說到專欄,雖說一個月交一篇,感覺上剛寫完一篇,沒多久又被催稿了,每到這時候總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不用靠寫稿吃飯,一個字不到一塊錢,我怎麼養家活口啊。憂的是怕寫不出來交不到稿,每到催稿的時候就唉聲嘆氣,還好朋友和女兒都跟我打氣,幫我出主意。文章寫好要先過了金聖華這一關,還不惜工本打長途電話到上海、洛杉磯跟朋友研究,總是一改再改。
楊凡優哉遊哉地在土耳其度假,天天接到我的電話,跟他訴苦說沒有靈感寫不出東西。最後他說:“你就寫你寫不出來的感覺嘛!好!現在馬上掛了電話開始寫,周圍的小精靈會來幫你的,只要你開始動筆靈感就來了。”
靈感這東西真奇怪,我靠在床上,拿起床頭的iPad,從四五點一路寫到早上九點,居然成了。
估計九點董橋應該起床了,打電話跟他道早安,主要是問他介不介意我寫他裸退的事,他說可以。回想在“蘋果樹下”我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是《仙人》,現在董橋可以按自己喜歡的方式,過優雅自在的仙人生活,愈想愈為他開心。
二零一四年四月十八日
我與董橋
不捨
依依不捨,依依不捨。二零一零年的六月四號,我這株小草以一篇《仙人》開始,在“蘋果樹下”和許多好朋友及一些傑出的作家,在大家長董橋的呵護下各“書”己見。
二零一四年的四月二十七日,是大家分手道別的日子,“蘋果樹下”這版將從此告別《蘋果日報》。董橋說:“你畢業了,可以戴方帽子了。”直到今天我都沒搞懂作者跟報社的關係,每次寫完稿請大家長指點後,他都說:“這個禮拜天登。”我就順理成章地上了“蘋果樹下”,到禮拜天刊登的日子又興高采烈地買十幾份寄給各方好友。
“蘋果樹下”就像一個大家庭,裡面的作家都是家庭的一分子,他們跟你分享他們的思想,他們所知道的人、事、情。還記得邵綃紅寫抗戰時期美國女作家項美麗冒生命危險幫她父親邵洵美搬家,在大卡車從淪陷區到上海租界中間的一座橋上,被日本兵攔截盤問的驚心動魄畫面。還記得楊凡寫張大千送給張夫人的《憶遠圖》,上面題的字“雲山萬重,寸心千里”。還記得顧媚寫畫家趙無極的前妻朱纓自殺身亡前給她的最後一封信,只有凌亂的七個字“一片冰心在玉壺”。還記得金聖華寫傅雷曾說的“赤子之心,永遠不老”,文中並提到“文革”初期傅雷夫婦不堪受辱,以死明志,雙雙自盡前還留下現鈔五十三點三元作為他們的火葬費。還記得……這許許多多的記憶豐富了我的生命。
董橋經常寫他收藏的文玩字畫、舊書裝幀,文章不分段落,我總是一口氣讀完,雖然不容易懂,有時重看一兩次,每看一次都有新的得著。
被退過一次稿才知道大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