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抑制住自己心底最深處那瞬間的悸動。
月亮猶如一輪銀盤,將海天映得一片通透,彷彿有霧氣瀰漫,一時師映川凝視著左優曇,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撫上了對方精緻的臉龐,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過我想,你自己大概也不太清楚罷……”左優曇一笑:“嗯,確實不清楚。”師映川轉過身去,負手面向大海,看著遠處嬉戲的鮫人,眼神迷離,他半眯起眼睛,細細想了一會兒,方道:“優曇,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我師映川不怕困難,不怕九死一生的危險,甚至不怕失敗,我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經過幾番努力,闖過無數艱險,自以為改變了命運,然而到頭來,卻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在命運的洪流之中掙扎,甚至從來都沒有跳出去哪怕片刻……”
海風吹散了師映川未束的長髮,他鮮紅的眼眸深處滲透出淡淡的迷茫,然而他整個人卻隱隱散發出一股只有在生與死、血與火之間反覆打磨之後,才會綻放出的凌厲光華,這個美麗得不似凡間應有的男人冷眼看著前方,遠處暗沉的海面,明暗交接,浪花翻湧,卻無法干擾他的視線,師映川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左優曇站在他身後,眼神中有著揮之不去的擔憂與凝重,但同時在其中也存在著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一定要幫助這個人完成心願的堅定與決然,下一刻,左優曇忽然上前半步,自身後抱住了師映川,他一分一分地漸漸柔和了眉眼,臉埋在師映川披散的長髮中,感受著那柔滑涼順的觸感,忽然就展顏微笑,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的事情我有很多都不明白,我只知道哪怕天崩地裂也好,山河倒換也好,甚至立刻就要死在這裡也好,至少在這一刻,我心裡很是安寧滿足……這就夠了。”
身後那人的胸膛緊貼在自己背上,有暖意傳來,師映川只覺得一陣微微的悵然,眼前無數的畫面掠過,讓他有片刻的失神,當年的泰元帝鐵血無情,除了趙青主之外,不會太多在意其他人,更不會對旁人的感情作出回應,所以他沒有收取桃兒的溫柔,也沒有想到李伏波會如此在意自己,僅僅是為了最後再見一面,就可以萬里兼程趕回大都,可以一人一劍悍然直闖皇宮,血戰群雄,可以放棄大宗師漫長的生命,只為了再看他一眼,親手為他收殮屍身,而綠波,那曾經為他淚盡而亡的鮫人,現在就緊擁著他,說出溫柔卻有力的話語。
這一刻,沒有人再說話,只有海風與浪花交織的響聲在一方天地間迴盪,左優曇突然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衝動,他的臉貼在師映川寬闊的背上,片刻,他抬起臉來,神情嚴肅,語氣之中卻帶有無比的懇切之意,說道:“為了所謂的永生,為了所謂的王朝霸業,為了權位,為了復仇,為了這些東西,你不得不付出很多代價,這樣,真的值得嗎?”
此刻大海與島嶼共同籠罩於夜色之下,明月照耀,有萬千暗影交錯,海浪衝上岸邊,簌簌有聲,師映川聽了這話,面色不變,眼眸深處的冷光卻漸漸消失,轉而流露出平靜卻不可掩蓋的堅決,淡淡笑道:“為什麼不值得?你不明白,那種置身於九天雲霄之上的感覺,妙不可言,彷彿整個天下都盡落於與我手,可以任意指點江山,也能夠隨時棄如敝履,萬里山河,億兆子民,所有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手中,我若喜悅,人們就安泰富足,我若憤怒,他們便要惶恐,無數人將家破人亡……這等感覺,豈是世間任何享受能夠比擬一二的?”
左優曇的心臟本能地微微顫抖起來,就聽師映川悠然道:“我的征程或許永遠也看不到盡頭,遙遙無終,而這條路上亦是荊棘密佈,艱辛非常,但走到如今,我早已不能退後,唯有孑然一身,昂首前行……優曇,或許我最終能夠成功,也或許這些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親手試一試,就算是沒有成功,就算是失敗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只要我不死,我就會一直走下去,這就是我的道。”
左優曇聽著,卻感覺到了一種遙遠的熟悉意味,那是桀驁決絕到無法形容,滅情絕性到足以打破敢於攔在面前的一切阻礙,強悍嗜血到令神佛也會顫抖的驕傲靈魂,左優曇如同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所控制,此刻抱住的這個人分明熟悉,卻好象偏偏記不起究竟是誰,他下意識道:“你是……泰元陛下?”師映川幽幽望著天際,復又回過頭去,對著左優曇說道:“我是。但你不要忘了,我是曾經的寧天諭沒錯,卻更是如今的師映川,是你一直都認識的那個人。”
第二日,仍然等候在原地的那條六帆鉅艦迎來了自鮫島返回的師映川,與之一路的還有十餘條巨鯨,彷彿一座座小山丘一般,整齊跟在後頭,鯨群背上馱著各種各樣的珍貴海貨,大量的珍珠翠玉龍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