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犀角梳對鏡自照,耐心地慢慢梳通著及臀的長髮,鏡中之人烏髮垂身,肌膚皎白勝雪,細細看去,只見那容色恍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當真明豔無倫,只是此刻眼波流動之際,隱隱寒意逼人,師映川眼下新婚燕爾,作喜慶打扮,石榴紅的藕絲紋錦羅衣,繡遍喜鵲登枝,外面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罩衣,猶如周身籠罩在一層輕煙薄霧之中,那樣喜慶圓滿,好象有無限的喜悅甜蜜滿滿地溢位來,就連鏡子上面雕刻的也是鴛鴦戲水、花好月圓的圖案,再柔情溫存不過,師映川打量鏡中人一眼,只見那看似凝定清澈的眸光中,分明有一絲絲的迷離若失,雖然是在微笑著,但那笑容卻何其淺淡,半點也沒有發自內心的樣子。
師映川卻彷彿恍然未覺一般,豐潤的唇角微微揚起,含著幾分勾魂攝魄之態,只是一味地盈盈而笑,此刻這樣的形容,他自己從前亦是不曾見過的,一時伸手取了一條兩指寬的抹額,縛在額間,正中是一顆長菱方形的大塊紅寶石,如此一來,便將那一抹‘怯顏’恰恰遮住,師映川又找出一根髮帶,將滿頭青絲繫住,垂在背後,雖然如此一來就顯得太簡單了些,但配上那慵懶的容色,卻是恰倒好處,濯濯如秋月朦朧,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過去,此時坐在鏡前的分明是一位從畫中走出來的絕代尤物,有著足以令天下男子都為之沉醉效死的風華,叫人看了便再也挪不開眼去,而這個安靜而坐的人,這個從天堂落入地獄的男子,在此刻那貌似宜喜宜嗔的絕色面容之下,卻是蟄伏著一顆耐心等待著、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心……因為他終究是一個曾經睥睨當世的的絕代魔頭,一個註定不甘失去一切、被別人掌握命運的男人!
正值這時,師映川卻從鏡子裡看見連江樓睜開了眼,他見了,便拿起面前一隻小盒,從中挖出一小塊膏狀物抹在手背上,然後將幽香淡淡的香膏塗開來,認真地來回搓揉著手掌和手背,防止天氣乾燥而導致面板皸裂,一面說道:“這時節正是吃銀魚羹的好時候,前些年路過這裡,吃過一回,滋味的確有些可贊之處。”他輕聲柔語,聽起來倒更像是自說自話一般,面色亦是優雅沉靜,不失溫和,眼下畢竟是秋涼之際,師映川現在是普通人,體質一般,連江樓便取了一件秋香色團福如意的錦緞披風搭在他肩上,道:“……既然如此,稍後便帶你去嘗。”師映川對鏡而笑,仔細盯著鏡中的連江樓,忽然回過頭在對方唇上一吻,極盡纏綿,然後就不再理會,只淡淡嘆道:“這樣的溫柔款款,真是讓人幾疑身在夢中……”他面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心中卻是清醒冷靜萬分,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選擇,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直保持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那麼就可以和連江樓平靜地生活下去,連江樓會待他很好,保他一世無憂,可是師映川也知道,這是一場美麗的春夢,自己可以選擇一直沉睡其中,不再醒來,然而如此以安逸的生活逐漸消磨意氣,一點一點蠶食著昔日豪情,時間長了,耽溺於柔情之中的自己,還是從前那個銳意縱橫的師映川麼?還能夠有拼命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的信念麼?在這場美夢的背後,落盡繁華,他早已洞穿了其中奧秘:溫柔鄉……是英雄冢!
如此攜手同遊,彷彿真是一對新婚甜蜜的夫婦,帶著隱晦的一點莫可名說的心思,師映川頭戴一頂紗帽,遮住面目,而身上穿的自是男子的服飾,但只看那長袖飄飄,動靜宜人之態,仍然令人覺得這必是一位作男裝打扮的美人無疑,向來女子出門之際往往有不少愛穿男裝的,因此沒人覺得有什麼奇怪,此時師映川身旁的連江樓身姿挺拔如矗雲青松,衣著簡約,無非一身青袍罷了,利落颯然,挽著最常見的男子髻,以玉簪固定,面部輪廓深刻而犀利,即便並不刻意,整個人也還是從內到外都在散發出一股拒人於千里的味道,平靜冷淡,偏又如斯偉岸強橫,充滿成熟男性的魅力,但縱然是極大膽的女子,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只怕也無法鎮定地去試圖展示自己的動人之處,不過當看向身側頭戴紗帽的師映川時,連江樓面部的線條就不至於過分冷厲,他動手緊一緊師映川身上的披風,將其裹得嚴嚴實實,問道:“……前面有賣糖水,你可覺得口渴麼。”師映川望一眼,見幾丈外一棵老樹下支著攤子,是很常見的那種小攤,專門賣些糖水蜜漿之類的飲品,給往來的遊人提供方便的,他笑了笑,隨口道:“被你這麼一說,我倒真有些渴了。”說話間兩人便一起走了過去,師映川要了一碗濃濃的蜂蜜水,他捧著碗喝了兩口,既而偏頭看向連江樓,將碗一遞:“要嗎?”連江樓不言聲,只接了碗,將盛下的蜜水都喝了,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倒真是一對感情不錯的年輕夫婦或者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