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了一會兒,撥了雜草敏的電話。這孩子抱著一床棉被,穿著睡衣拖鞋衝到醫院,一見面就罵人,當著醫生的面杵我腦袋。然後抱著棉被跑前跑後地辦各種手續。
我訕訕地問:“恩公,醫院又不是沒被子,你抱床棉被來幹嗎?”
她懶得搭理我,一眼接一眼地白我。
到了住院部的骨科病房後,她把我摁在床上,強硬無比地下命令:“你!給我好好睡覺休息!”
醫院的被子本來就不薄,她卻非把那床大棉被硬加在上面,然後各種掖被角。掖完被角,雙手抱肩一屁股坐在床邊,各種運氣。隔壁床的病人都嚇得不敢講話。我自知理虧,被裹成了個大蠶蛹,熱出一身白毛汗來也不敢亂動。
她就這麼幹坐了半晚上,半夜的時候歪在我腳邊輕輕打起了呼嚕。她在睡夢中小聲嘟囔:“哥,別死……”
我坐起來,偷偷叼一根菸,靜靜地看著她。清涼的來蘇爾藥水味裡,這個小朋友打著呼嚕,穿著毛茸茸的睡衣,白色的扣子,小草的圖案,一株一株的小草。
會診的時候她又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醫生給出的治療方案有兩套:
A方案是在拇指和手腕上各切開一個口子,把已經縮到上臂的手筋和拇指上殘留的筋抻到一起,在體內用進口物料縫合固定。
B方案是把筋抻到一起後,用金屬絲穿過手指,在體外固定,據說要上個螺絲。
治療效果相同,B方案遭罪一點兒,但比A方案能省差不多一半的錢。
我想了想,說那就B方案好了。
沒辦法,錢不夠。那一年有個兄弟借錢應急,我平常沒什麼大的開銷,江湖救急本是應當,就把流動的資金全借給了他,連工資卡在內,賬戶上只剩下兩三萬,剛好夠B方案的開支。B方案就B方案,老爺們兒家家的皮糙肉厚遭點小罪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大夫說:“確定B方案是吧?”
我說:“嗯。”
雜草敏忽然插話說:“A!”
借錢的事她不是不清楚,銀行卡什麼的都在她那裡保管,她不會不知道賬戶餘額。
我說:“B!”
她大聲說:“A!”
我說:“一邊兒去,你別鬧。”
她立馬急了,眼淚汪汪地衝我喊:“你才別鬧!治病的錢能省嘛!”
她一哭就愛拿手背捂眼睛,當著一屋子醫生護士的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覺得太尷尬了,摔門要走。醫生攔住我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妹妹這是心痛你呢……”
當著一屋子外人的面兒,我又臉紅又尷尬,想去勸她別哭,又抹不下臉來,又氣她又氣自己,到底還是摔門走了。
一整個下午雜草敏都沒露面。到了晚上我餓得要命,跑到護士值班房蹭漂亮小護士的餅乾吃,正吃得高興呢,雜草敏端著保溫盒回來了。
她眼睛是腫的,臉貌似也哭胖了。
她把蓋子掀開,怯生生地擎到我面前說:“哥哥,你別生氣了,我給你下了麵條。”
一碗西紅柿雞蛋麵,騰著熱氣,西紅柿切得碎碎的,蛋花也碎碎的。
我蹲在走廊裡,稀里呼嚕地吃麵條,真的好吃,又香又燙,燙得我眼淚噼裡啪啦往碗裡掉。
從那一天到今天,只要吃麵,我只吃西紅柿雞蛋麵。
再沒吃到過那麼好吃的西紅柿雞蛋麵。
我吃完了面,認真地舔碗。雜草敏蹲在我旁邊,小小聲地說:“哥,我以後不兇你了,你也別兇我了好不好?”
我說:“嗯嗯嗯,誰再兇你誰是狗。”
我騰出一隻手來,敲敲她的頭,然後使勁把她的短頭髮揉亂。
她乖乖地伸著腦袋讓我揉,眯著眼笑。
她小小聲地說:“我看那個小護士蠻漂亮的。”
我小小聲地說:“是呢是呢。”
她小小聲地說:“那我幫你去要她的電話號碼好不好?”
我說:“這個這個……”
小護士從門裡伸出腦袋來,也小小聲地說:“他剛才就要走了,連我QQ號都要了……還他媽吃了我半斤桃酥。”
最後到底還是執行了A方案。
她知道我死要面子,不肯去討債也不肯找朋友借,更不願和家裡開口。多出來的錢她幫我墊了,她工作沒幾年,沒什麼錢,那個季度她沒買新衣服。
手術後感染化膿又術後黏連,足足住了幾個月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