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虞師爺竟然瘦得厲害,手心手背全沒有肉,握起來好像一把枯骨。
“太平是太平了,可也炸得什麼都不剩了。”他盯著虞師爺答道。虞師爺的模樣真是好,他想,瘦成這樣也沒走形,只是一雙眼睛顯得大了,大的空空落落。
虞師爺一派平和的答道:“房子塌了再建,道路毀了再修,只要土地還在就好。”
然後他又笑問道:“你是怎麼搬動侯司令的?”
唐安琪,不知為何,下意識的沒說實話:“我當時委屈得很,所以就去找了侯司令講道理。侯司令起初也是半信半疑,偏巧何復興那時候死了,這下侯司令就信了我。”
虞師爺滿面春風,含笑端詳著唐安琪的臉:“你也是個傻大膽,換了旁人,誰敢在開戰的時候跑到對方家裡去?傻人有傻福,你個混小子倒是有點好運氣。”
唐安琪看虞師爺興致很好,不由得也隨之活潑起來:“那你以後就甭管我啦。我長大了,又有本事化險為夷,所以——”
不等他把話說完,虞師爺便笑道:“滾蛋!跑來向我要自由鬧獨立嗎?”
唐安琪側身一躺,壓在了虞師爺的腿上:“師爺,我給你講個新鮮事。一顆子彈打進寶山嘴裡,然後拐彎從鼻孔裡出來了。寶山沒事,就掉了一顆槽牙。”
虞師爺聽完此言,想了又想,堅決不信。
唐安琪讓虞師爺留在陳家繼續休養,等到縣城有了清楚模樣再說。虞師爺卻是既不留下,也不回家,他要去天津。
“年前不是看好了一處房子,還交了定金?”他對唐安琪說:“這回我去把全款付清,房契到手才能安心。”
唐安琪幾乎驚訝:“師爺,你還有這閒心哪?”
虞師爺下了床,東倒西歪的站不穩:“日子還得過下去麼。”
唐安琪在陳家住了一夜。
翌日上午,在他離開之前,虞師爺又囑咐道:“天冷,回去搭些大棚子,讓百姓有個擋風睡覺的地方,再一天兩頓的施捨些飯。馬上就要到青黃不接的季節了,軍糧肯定也是供應不足。所以量力而為,別蒸饅頭,熱氣騰騰的煮些糙米粥就行。”
唐安琪答應了一聲,又嘆了一口氣:“師爺,城裡百姓幾代家業毀於一旦,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虞師爺正色答道:“那不是你做旅長該考慮的事情!做大事的人,要能夠殺伐決斷,雖千萬人吾往矣!百姓自有百姓的活路,你看哪個地方人死絕了?”
唐安琪一撇嘴,心想師爺這話應該去和吳耀祖說,吳耀祖肯定是他的知音。
虞師爺自去打理行裝,預備帶著虞太太同去天津。於是唐安琪就把陳蓋世帶回來了。
陳蓋世的縣長官邸地處縣西,除了震碎幾塊玻璃之外,倒是完好無損。他孤身在此,又沒有公務可做,閒的難受,獨自跑去妓院消遣,結果發現妓院平了,他的相好們也都被炸死了。
唐安琪沒有隨著陳蓋世嬉戲遊玩,他人在城內四處走動,檢視棚子與粥場的建造情況。
他有過在一瞬間一無所有的經歷,所以看到冷風中那些嗷嗷哀嚎的婦人孩子,就格外的憐憫動容。可是軍隊的戰鬥力高於一切,他不能光顧著發善心而讓士兵餓了肚皮。所以他皺著眉頭,還是隻能捨出一些滾燙的稀粥。
唐安琪還會經常想起戴黎民。
戴黎民龜縮在了萬福縣內,彷彿是要和城外的獨立團打持久戰。這顯然是很不容易,因為城中隊伍的底子畢竟還是何旅,和他未必一心。唐安琪有時真替戴黎民著急 ——還守個屁啊,趕緊趁著人多往山裡逃吧,難道他還能打得過侯司令不成?侯司令要是急了眼,滿可以再調來幾個師,直接把萬福縣城圍成鐵桶。
與此同時,孫寶山開始發起高燒。
孫寶山一直是有些發燒,軍醫沒當回事,以為他受傷嚴重,免不了會有發炎,多用些藥也就是了。哪知道孫寶山渾身幾處槍傷全部感染惡化,眼看著人就要不行了。
唐安琪心知縣城沒有好醫院,所以當即下了決定——把孫寶山往天津送!
在床邊深深彎下腰去,他抬手拍打孫寶山的面頰:“寶山,別睡。咱們這就要出門上火車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天津嗎?這回就去,先治好傷,然後我帶你到處玩玩,好不好?”
孫寶山閉著眼睛,燒的嘴唇發白,一層一層的乾燥脫皮:“好……好……”
孫寶山已經穿不得衣裳,被抬上火車時,身上只能蓋了一層厚被。
縣裡的事務全落到了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