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那些惡名,本就不該落到他頭上。
楊寬愛打電子遊戲,我不打。他把他最得意的角色和成就展示給我看,我覺得螢幕上那些畫素做的小人鬥來鬥去,有什麼意思。
楊寬頻我去看當時最時興的錄影,古惑仔,過江龍,江湖人演江湖義氣,千金一諾十年買骨。我做了十幾年好學生,父母都是老實的小市民,看人打打殺殺,有如看恐怖片,一次心理陰影,兩次再也不肯去看。
楊寬不知從哪裡搞到了當時新開的遊樂園票子,據說一票難求,他頭頂大熱天排了老長隊買到兩張過山車,邀我一起去坐,下車來我的嘔吐物淋了鄰座大爺一腳。
我彎著腰,抱著礦泉水瓶子,衝到一邊花壇漱口,楊寬捂著打火機抽菸,煙氣散開來,他煩躁地踢了花壇瓷磚一腳。
楊寬的打火機是zippo牌的,據說是港產貨,在我們那時人心裡,就幾乎等於外國貨,造型精緻,玩法特別,即使在我這種不抽菸的人看來,也是屬於男孩子們的十分酷的玩意兒。有時楊寬見我盯他火機盯得入迷,會刻意用火燎我眼睫毛。
一支菸很快燃盡,我看楊寬抽得這麼苦悶,就說不如我們去新華書店吧。
楊寬一推我頭說,“笨蛋,就這麼喜歡看書。”
喝了兩口水我臉色恢復,心情也漸漸好起來,“只要有書,就算天天過吃泡麵的日子,我也樂意!”
在書店我給他讀詩。
“如果我可以活到寫你的碑文,或是你生存到我在地裡腐敗,至彼時你音影長存,而我早被遺忘。你名字將享永生,而我則腐朽,只得一個墳墓。可是你長存在人們眼中,藉我溫和的詩句,萬人聆聽、萬人唱頌,凡人死亡,你卻永生,這是我筆的力量。”
“這是什麼。”
“莎士比亞。”
“挺好聽的,多念幾個。”
“你於我心猶如食物之於生命,又如及時甘霖之於土地,為享受你的友愛我心不寧,像守財奴對於財富之憂慮。時而以擁有多貲而自傲,又怕世人覬覦偷去寶藏。”
“像一隻野獸過度兇殘,雄厚的威力削弱了內心的控制,所以我缺乏自信,忘了說成篇大套的臺詞,自己愛得兇狠,反倒覺得虛弱。”
“我的愛情有如熱病……總希望,總希望病情維持長久。將致病當作食糧,以飼餵我的不健康。”
“好朋友,你對我永遠不會老,當年我和你初次相逢,到如今風采依舊,三度冬季寒飆,吹落了林中夏季的盛容。”
“這些我看厭了,我要離開這人世。只是我若一死,我的愛人形單影隻。”
“行了,夠了,別唸了。”
在那一個小時裡他都沒有抽菸,坐在地上臺階拉上,一動不動聽我念詩。臨走時我拍了拍他,讓他對我最喜愛的詩人發表一點感言,他想了想,說,“普通話不錯。”
離開新華書店時,由於支付不起昂貴的書本費,我看中的一本也沒買。倒是楊寬付錢,買了我給他念過的那本莎士比亞詩集。一路上,他把書丟給我,讓我懷抱著,眼珠不時轉過來看著我,眼中亮閃閃的,彷彿裡面藏著什麼異常讓人興奮的寶藏。用手比著夜空,雄心勃勃地規劃,“看來以後還得專門給你修個大書屋。”
“好啊。不過你為什麼要給我修個書庫?”
“因為我胸懷寬廣,准許你可以隨時睡在我家。”
“我自己有家,幹嘛要睡在你家?”
“那我就去睡在你家,反正不是沒睡過。”
我被他繞糊塗了,低頭想了一路。
那真是一個快樂的夏天,我和楊寬上山打蛇,下河捉蝦,大夏天抱著一坨冰棒跑到郊區水庫脫光了裸泳,什麼荒唐事都幹過。我們倆甚至還在一個夜晚跳上去海邊的長途火車,在沙灘露營,生堆篝火就睡著,在睡夢中緊縮成兩個凍傻了的冰球。一個暑期過去了,我的身體素質提高了不少,甚至摘掉了近視眼鏡。楊寬看著我說,“平時看著不起眼,脫光了翻面曬曬,還挺精神的。”我告訴楊寬說,“楊寬,你看,不用打遊戲,也不用擠在空氣渾濁的錄影廳裡看錄影,照樣也可以過的很快樂。”
楊寬說,“我不是喜歡打遊戲。”
“那是什麼?”
楊寬看著我琢磨了半天,好像有什麼東西是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似的,“你不懂。”
“有你在身邊我還打什麼遊戲,可是你不可能屬於我很久。你就好像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沒捂熱就得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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