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琰也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他三步並做兩步衝到蒙摯面前,抬手去摸孩子額頭。手剛伸到一半,林沐已經反射性地縮了一下,把小臉往蒙摯懷裡藏得更深了些。
“小沐?……你怎麼了?”
蕭景琰手掌在他額頭貼了一貼,微鬆口氣,按著蒙摯坐下,自己坐在他身邊俯身看向林沐。小小的孩子連嘴唇上都沒有半點血色,聽他問話,眼簾微微掀了一掀,掙扎著便要起身:“陛下……”
“你躺著!”蕭景琰想也不想就把他按了回去,詢問地看了蒙摯一眼。蒙摯也是一臉的擔憂迷惑:“臣也不知道……他只說他想回家……”
“小沐?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林沐微乎其微地搖了下頭。蕭景琰一再追問無果,伸手去抱他時,孩子卻一個勁地往蒙摯懷裡縮,冰涼的小手更是攥著蒙摯衣角不肯放開。
蕭景琰一窒,茫然後退。身後適時地響起了一聲咳嗽:“陛下,林世子這樣……還是先換身衣服,喝碗薑湯的好。”
“……嗯。”蕭景琰扭頭看了一眼躬身插言的武英殿副總管,起身,示意蒙摯抱著林沐跟上。一邊大踏步走向西梢間小憩用的暖閣,一邊下令:
“先拿被子裹著,去慈寧宮取套衣服來。說話仔細些,別讓母后擔心。”
“奴才遵旨。”
他駐足看了一眼更漏,確認這時候應該下學了,繼續吩咐:“傳朕的話,讓弘文閣的先生過來一趟。叫太子和二皇子也過來。——對了,傳太醫。”
等外面報說太子、二皇子和裴侍郎到了,林沐早已被扒得光溜溜的,暖暖和和裹在被子裡,就著蒙摯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啜著薑湯。蕭景琰向蒙摯點了下頭,讓他繼續陪著孩子,自己起身到隔壁坐下,平了平氣,命傳裴侍郎和兩個兒子進來。
裴銘小心翼翼地進了殿,低頭下拜。剛被吩咐免禮,就聽見陛下問道:“今天弘文閣出了什麼事?”
“回陛下——”裴銘暗暗叫苦。不管是二皇子口出惡言,還是林世子把二皇子推了個趔趄直接撞在沙盤上,說到底都是他這個當先生的連課堂都管不好。然而陛下相詢,他也只能不隱瞞,不矯飾,一五一十地把當時的情景複述出來。剛說到二皇子那句“有娘生沒爹養的野種”,上方“砰”的一聲,陛下已經一掌拍在了案上!
裴銘一驚住口,低頭肅立。提心吊膽等了快一盞茶工夫,才聽到陛下慢慢道:
“裴卿,在課堂上你是先生,學生有什麼不妥,你儘可管教。——就是朕的皇子也是如此!”
“臣、臣遵旨!”
“勞煩裴卿了。你先下去吧。”
裴銘暗暗謝了一聲蒼天,逃也似地告退出去。剛轉過門口,背後”哐“的一聲大響,緊跟著一片稀里嘩啦的聲音,竟像是御案整個翻倒在了地上!
隔室裡,蒙摯聽著這般動靜,一顆心也提到了喉嚨口。屏息等待良久,方才聽得陛下壓著嗓子道:“明嶽起來。——明巖!”
看來陛下此番震怒非同小可——也是,涉及小殊,還是這麼難聽的話,陛下能忍得住怒火才是有鬼。蒙摯掃了一眼林沐,見他嘟了下嘴一頭撲回枕上,拉起被子兜頭一罩,惱怒心痛之餘也暗暗好笑,只替他將被子拉下一條縫隙,便由他原樣趴著,臉埋在枕頭裡一動不動。
“兒、兒臣在。”
“你為什麼說這種混賬話!你知道這話什麼意思?!”
“兒臣……兒臣……”顯然二皇子被嚇得不輕,囁嚅半天,才想出個理由來:“大家都這麼說啊……”
“說什麼?”
“說……說林沐根本就不配做林家的兒子……他就是個……就是個……”後面兩個字重複兩遍也沒有吐出,想來是知道父皇怒氣太盛,實在不敢再說一遍。
然而這意思不必他說也猜得出來。蒙摯胸膛起伏,深深呼吸了兩次才壓下怒火,聽得隔室裡陛下壓抑著怒火的嗓音沉沉喝問:“什麼?”
“說他就是那個……那個誰的私生子……”
蒙摯一驚,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槅扇外,陛下又急又怒,脫口追問:“誰?!”
“那個……那個什麼……蘇先生……”
蒙摯愣在當場。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從心頭升起,如果不是氣氛實在沉重,幾乎要當場噴笑出來。床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低頭看去,林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被子裡探出半個小腦袋,伸長耳朵專注傾聽,一張恢復了紅潤的小臉上,傷痛委屈的神情已經緩和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