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上一抓,一把扯斷,借力撲上對面尚未塌陷的道路。
身後一片驚呼喧嚷之聲。蕭景琰充耳不聞,只單膝跪地,把兩個孩子放落地面,顫抖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第一個反應是,都沒缺胳膊沒少腿,還好。
兩個孩子顯然都已脫力,一被放下,立刻雙雙癱倒在地。蕭景琰胸膛起伏,來來回回凝視著他們,想要開口,卻發現喉嚨乾澀得不能出聲——從昨天半夜提到現在的一顆心,直到現在,方才放回了腔子裡。
昨晚細雨飄落的時候他已經有些擔心,然而想想進山的隊伍肯定帶足了雨具,摸黑走山路反而容易出事,也就忍住了沒把他們叫回來。誰知半夜禁軍來報,山中溪水暴漲,巡夜軍士在水裡發現了帳篷的碎片,而且,還有孩子們身上的衣物!
那一瞬間,恍如一個悶雷當頭擊下,蕭景琰身子一晃,眼前霎時一片黑暗。
他驚恐地下令全力搜救,禁軍和各家各府的家丁連夜入山,傳來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壞訊息——
溪水暴漲丈餘。石橋垮塌。營地衝毀。多處山崩,泥石傾瀉,道路中斷。
如果不是水中發現的衣物上並無血跡,應該是睡前自行脫下,蕭景琰不知道他還能不能保持住最起碼的鎮定。
山路狹窄,很快,禁軍和家丁府兵們就分成無數支小隊伍,漫山遍野地搜尋。蕭景琰這一路沒過多久就找到了傍晚孩子們紮營的所在,順著東宮侍衛們留下的記號一路摸了過去——然而最後看到的,卻是崩落山石下露出的殘骸,以及被泥石沖毀覆蓋,完全已經沒了樣子的道路溪谷。
幸好繞過去以後又找到了記號。一行人稍稍鬆了口氣,沿路找去,最終發現的卻是韓隊正的屍體!
那屍體雙目圓睜,手裡牢牢攥著半幅撕裂的內衫,上面用鮮血簡單地寫了幾句話——太子和林世子往前面走了,離開的時候天色已亮,以及,和他分開的時候,孩子們尚屬安全,並未受傷。
末將保護不力,罪該萬死,求陛下莫要罪及家人。
兩行小鞋印,就從屍體旁一路延伸出去。
……幸好幸好,他趕上了。
蕭景琰蹲跪在兩個孩子面前,細細看著眼前兩張驚慌失措的小臉,良久,方才張開雙臂,把兩個滾得一團糟的泥猴子摟進懷裡:
“沒事就好。”
手臂才一收緊,兩聲稚嫩的痛呼齊齊傳到耳邊。蕭景琰一驚鬆手,只見兩個孩子都是齜牙咧嘴,本能地想要護痛,卻都只抬起了一隻手來——明嶽的左手,林沐的右手不約而同地垂著,蕭景琰才一碰,就聽到他們倒抽冷氣的聲音。
“……受傷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頭到腳仔細檢視。明嶽右手無傷,左臂上卻掛著半截被削斷的藤蔓,從小臂到手腕一連繞了數匝,深深勒進肉裡。他小心翼翼地託著孩子手臂一圈一圈將藤蔓拉開,手腕上一圈深深的傷痕,皮開肉綻,鮮血迸流,還有許多小小的刺嵌在肌膚當中,一時根本來不及除盡。孩子隨著他的動作一聲一聲地倒抽著冷氣,左手卻刻意地平平端著,連手指都不動彈一下。
蕭景琰仔細一摸,原來明嶽左腕已經脫臼,然而手指在藤蔓上握得太久,此時僵硬地蜷曲著,一時間竟然連鬆開都做不到。蕭景琰輕輕抽走他指間青藤,小心地按揉了一會兒,才看到他的手指慢慢伸直。
饒是如此,這孩子也忍著劇痛,咬牙承擔住了兩個人的重量。
“……忍一忍。”蕭景琰輕輕拍了下兒子脊背,摸準位置,雙手用力一推。孩子發出一聲猝不及防的痛呼,猛然驚跳一下。蕭景琰按住他再細細摸了一遍,輕舒口氣:“沒事了。”轉頭去檢視林沐。
林沐的狀況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一抓起那雙小手蕭景琰就屏住了呼吸:右手五指上汙泥混合著鮮血,指甲劈裂,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赫然已經翻了起來。再往上捋起袖子,小臂內側深深淺淺全是淤痕,也不知道在石頭上磕碰了多少下。
左手也一樣。深紫色的淤痕從小臂外側一直延伸到手腕,每一道都長達半尺有餘,四道在左,一道在右——蕭景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當時明嶽撲過去緊緊抓住他胳膊,然而,兩個人再怎麼竭盡全力抓住對方,小沐還是在他手裡一點一點地往下滑,直到雙手交握……
蕭景琰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他轉過頭,想也不想捋起明嶽右袖,自小臂到手腕入目處乾乾淨淨一片,並無絲毫抓握痕跡。然而,看明嶽在藤蔓上面吊的時間,看小沐手臂上留下的深深淤痕,明嶽右臂上,本也該有同樣的指痕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