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沉浮的虛幻之中,長長的粗麻流襟自梁頂披掛垂下,在雨大風急的夏夜動盪的像是鬼魅暗影,悽悽冷冷地抖著無盡暗湧的哀涼。
方是掃過這些,冷噤便顫過了身,耳際嗡鳴地墜到了腳底,才想著挪動。
我虛步不穩地挨在偏道牆上,空蕩的心什麼也收不住,魂魄盡數自腦門背脊抽離而去,晃盪遊離地扯也扯不回來。
僵冷地轉著眸子,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沒心骨的鬼,冷幽幽地想要搜尋什麼,好似只有搜尋到了什麼寄託,才能依存在不知何時變了天去的地獄之中。
觸及先生的輪廓背影,我先是欣喜,隨即便是不明白的惶惑,竟是有些不認得他了。
他形態隨意地坐在地上,攤開的雙腿圈著一方瓦盆,雙手擊之的悶聲嗡響,於肅穆哀重的往生咒吟之中分外地膈應不合。
眼前所見,是他的仰頸吟歌,是他的灑脫歡喜,分明,師母的薄棺就挨在他的身旁。
生死為近的畫面是如此清晰分明,他怎會還如平常地高歌而吟?
離宮接我時,他是在起意帶我無回而走,開心灑脫時,那是人的本能歡喜,這些,我能理解其一,便能理解其二,可甚至是我不與他家門往來的淡然之心此刻都生了身切的哀然,他怎能還如無事無憂,高歌而吟地毫無哀痛之心?
他,當真便不在乎麼?
是不是哪一日,我也這般死了,父王也會似先生一般地歡喜慶幸?
蒙城寺五年,我承蒙佛理,先生教習,縱使天性合此淡泊如斯,也始終忐忑父王會來接我,可那般高高在上的王者,子嗣諸多,我又是一個令他厭棄的存在,何曾會令那至高之上的王者念在心上?便是真的死了,怕是也會如先生此般行徑,自顧做著自我歡喜之事,不會多瞧我一眼罷。
我心念難放,先生總不厭其煩地勸慰,他道一切皆是自然,萬法自然,往來自然,有無自然,生死自然,要我也是自然。可他書寫手記簡書與我教習,與我講懷,與我戲玩,令我總不信他是看上去的那般淡然灑脫之人,如何能信了他一份有心顧我不過是且念自然?
臨眼下此景,我到底是信了。
“你不該!”
澀聲憤然而叱,也不知是在說他的高歌而吟,還是在說我自己的心念難放。
他回頭,微有怔愣,繼而眼眉牽笑,恰似當年離宮高歌之時。
只是他已然有些蒼老,不復當年清濯的眼眸亦是混沌見深,唇角更是褶皺出溝壑深陷,襯出許多令人陌生的陰影暗光。
如赴當年,酸澀的苦楚難解難消,哀切的我幾乎哽咽。
“師母與先生你伉儷多年,同床共枕,為你養兒成人,如今老了,死了。你看的淡,不哭也罷,可你,竟敲盆而歌,難道便不覺自己做的太過分了嗎?”
“心之哀,為混沌,身之哀,亦為混沌。”
極淺的失望閃過他眼角,淡言淡語而過,他徑自揚手拍在瓦盆之上猛擊大笑,音色高昂的竟比方才還要大聲殷切。
甕聲沉悶撞在心上,令笑聲聽來也格外的刺耳。耳際灼灼地扯著神經,腦袋抽疼的像是要裂開,揪緊的心絃早已崩裂,我如何還能想出些什麼反駁他的話來。
“我也是人,生死麵前,如何能有例外?”
聽他乍然轉言,我本生了希望歡喜,奈何再聽下去,心下便漸為冰涼。
“只是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天地茫茫本有無,她生而為人有,將之必死無,如今歸於始終,原就是一件本理之事。若我因她死去,陷於情惑而心哀,反不能明本理而陷混沌,如此不為她脫離生死桎梏而歡喜,豈非違背天道自然的有無之理?倒不如高歌送行,謝她顧我一場生而在世之所需,遂她生而為有之心願,想來,她若能明瞭我心,定也會歡喜我如斯待她。”
言罷,他自顧回頭再次擊盆而歌,擺出一幅誰也勸不了的隨性姿態。
他總有他的道理,詭辯的令我彷徨無解,濃烈的無依在心下空蕩來去,讓我再也無法直視與他。
撇眼而去,棺中生的普通卻溫和愛笑的婦人孤寂地躺著,粗布藍衣之上盡是歲月磨損的白邊痕跡,雙手交握在胸腹上,指尖捏了一朵很散的蓮印。指骨在死後僵硬,蓮印早已不能如生前那般自然。
她信佛,先生卻不信。
先生,自來只信自己。
信自己,才不願將命數交給旁人作管,縱使才名高遠,也從不與權政名聲有任何牽繫,累得師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