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這科沒考上。來,讀書人,別耷拉著臉像死了娘似的,有酒有飯吃飽了再說!”說著送過一個窩頭,撕開一半鹹菜遞過去,說道:“吃飽了不想家,醉了沒煩惱,來吧!”
“這……”章太炎原本就餓,猶豫著接過來,說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那漢子豪爽的一笑:“人生何處不相逢呢?酒是他娘東家的,不喝白不喝,窩頭連一毛錢也不值,俺本來就窮,給你點還窮到哪裡去?”
章太炎吃著窩頭,喝了半瓢酒,那賣酒的漢子,向對面賣肉的一個胖老頭喊道:“張屠戶有不帶皮的滷肉弄一塊來。你也過來喝點酒,我們東家……*他姥姥的,就是這酒做得不賴!”
張屠戶在那邊高聲答應一聲:“成!我正肚子餓呢,我那老婆子今天不知怎麼了,到現在還不叫小玉送飯來。”說著切了一塊白花花的豬頭肉,美滋滋的跑過來,笑著說:“哪個東家僱了你這活寶算倒了血黴。六子,再取塊餅來。這位讀書人,這一科考得怎麼樣?”
“慚愧……”
“有什麼慚愧的?”張屠戶做的雖然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行當,長得卻是慈眉善目的,抖開桑皮紙把肉攤在石頭上,笑呵呵的說道:“幾千名考生進京,春風得意的有幾個?犯得著麼?來,吃,吃嘛!”
章太炎感激的不知說什麼好,當下也不再說話,只是甩開腮幫子,拼命吃肉、喝酒。
吃完喝完,人都走了,章太炎獨自坐在石頭上,究竟往哪兒去,還是沒有拿定主意。突然覺得肚子隱隱作疼,甜瓜、黃酒、鹹菜、窩頭、肥肉一齊在肚內翻攪。他摸摸熱得發燙的腦門兒,才知道自己渾身幹得一點汗都沒有,心裡一驚站起身來,這一下不要緊,滿肚子翻騰的更厲害了。他趕緊一彎腰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骯髒的穢物直噴出去,聞著那氣息更覺得噁心。他自己捶捶胸口,直到吐出又酸又苦的黃水,才稍微覺得好受了一點。剛站直身子,兩眼又冒出一陣金花,他扶著槐樹的手軟得象稀泥一樣垂下來,連踉蹌都沒有踉蹌一步,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發覺自己躺在一間破舊的小房子的土炕上,全身脫得只剩一件內褲。身子下面是一張破舊的竹涼蓆,炕桌上擺著藥碗湯匙和一柄芭蕉扇。除了這些,屋裡再沒有其他東西。他眨了一下眼睛,猜著自己在什麼地方,又怎麼會到了這裡?想得頭生疼也沒想出個頭緒,就索性不想。見碗裡有剩茶,就支著一隻胳膊起身端茶喝了一口,覺得涼颼颼的,原來是薄荷水。這時,一個毛頭少年掀起簾子看了看,在外頭喊道:“爹:那個書生醒了!”
“哎,就來!狗蛋,你到後院去幫你姐收拾一下豬下水,叫你娘煮一碗麵條兒,切得細點。”章太炎抬頭一看就看見一個胖老頭,下身著短褲,上身著一件白坎肩,敞著胸走進來。原來就是那個賣肉的張屠戶,進門之後又衝外面叫道:“狗蛋,告你娘麵條兒裡別放油腥,一點也不要……嘿嘿,這位先生,您醒了。”
張屠戶帶著疲倦的笑容,坐在炕沿上,湊近又看了看章太炎的氣色,說道:“您是中暑了,病兒不大卻來得急,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啊!先生怎麼稱呼呢?”
章太炎想起來,掙扎了一下,被張屠戶一把按住了,說道:“別別,您身子弱著呢!”
章太炎感激地望著張屠戶,說道:“救命恩人……我叫章太炎……浙江餘杭人,也算是個老秀才了,這一次獨自一人進京趕考,沒成想又名落孫山。”
“甭難受,只是你在京城連個親戚都沒有,下一科一等又是三年,你怎麼打算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從外頭走進一個姑娘,手裡捧著一大碗麵條。只見她高條身材,穿一件月白繡花衫,洗得乾乾淨淨,瓜子臉上五官端正,十分清秀,只是鬢邊有幾個雀斑。微微一笑,臉上還露出兩個淺淺的酒渦,章太炎忽然想到自己還光著膀子,趕忙用手抓床單,卻什麼也沒抓到。
張屠戶說道:“這是我的閨女玉兒。”
“甭聽俺爹的!哪有人還病著,就問人家‘怎麼打算’的?”玉兒十分爽快,把藥碗、茶碗、調羹都摞起來,嬌嗔的看著父親,說道:“病好了怎麼打算都成,病不好什麼打算也不成,咱房東不說要找個先生給他那寶貝少爺教書麼?咱們把章先生推薦去不是正好嗎?再不然幫咱家記個帳什麼的,最多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到時候兒他該考還考去,考上了大官,也是咱們的福分!”說著出了門,不大一會兒把章太炎的衣服扔在炕上,“穿上!髒死了,你興許一輩子都沒洗過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