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就看見顧重陽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拿放在瓜稜腳圓臺桌上的茶盞。她只剛剛伸出手去,旁邊那個機靈秀麗的丫鬟立馬將茶盞端起來,雙手遞到顧重陽的手上。
甜白瓷的茶盞上用粉彩描了牡丹紋,要十二兩銀子一套。白瓷十分精美細膩,可顧四的粉嫩幼白的手指,比甜白瓷還要漂亮,指甲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塗,卻泛著珍珠一樣的光。
她氣度沉靜高貴,與這富麗堂皇的西花廳相得益彰,這屋裡精美的擺設,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好似這都是司空見慣,好似所有的嬌生慣養都是理所應當。
姚真真自慚形穢地低頭,趕緊把手指藏進了衣袖中。
自打七八歲開始,她就要開始學做無聊熬人的繡活,她以為自己學會了,就再也不用做了。卻不料那只是開始,她要靠做繡活掙錢貼補家用。她從來沒有什麼丫鬟服侍,衣服也要自己洗。家裡只有一個粗使的婆子,卻笨手笨腳,只能幹一些打水劈柴的蠢事,其他的,全要她事必躬親。她想喝口水,就要自己燒,想吃飯,就要自己做。一天不勞作,就一天吃不上飯。
父親給的錢,全被母親存下來,說是給她攢的嫁妝。她不過是個外室女,能嫁到什麼好人家去?要嫁妝有什麼用?母親若是真心疼她,就應該想辦法讓她進侯府,那才是她最好的出路。如今顧家不是慶陽侯府了,可父親卻是翰林老爺,翰林老爺的女兒怎麼著也要嫁個有品階的官吧。
她生來是千金小姐,卻偏偏時運不濟如此可憐。她理應嫁入高門做官太太的,她不能埋沒了自己。
從前是母親耽誤她,阻攔她,如今母親已經死了,顧四憑什麼要阻攔自己回顧家呢?就憑她救了自己把自己買回來嗎?
她姚真真不管是容貌還是品行,哪一點不如她?憑什麼顧四一句話就要決定了她的命運?
她已經十分小意了,已經對顧四如此客氣了,為什麼她還是不同意放她回顧家?
她不服!誰也不能阻止她會顧家。
姚真真心裡充滿憤懣,抬起頭來,不甘示弱地朝顧重陽望去。
“顧小姐,對於我回顧家一事,你為何要百般阻攔?”姚真真滿心的不甘:“你是怕我搶了你的風頭?還是怕我分了父親的寵愛?又或者因為我母親做了外室,所以你對我心有怨恨,所以才這般對我?”
聽著她可笑的話,顧重陽臉色不變,目光卻慢慢冷了下來:“姚姑娘,你多慮了。雖然你母親做了四老爺的外室,可她人已經死了。死者為大,我顧重陽還不至於跟一個死人過不去。至於搶風頭,分寵愛,更是無稽之談。”
姚真真卻不相信顧重陽的話,而是滿腹委屈地問顧重陽:“你倒過馬桶嗎?你洗過鍋碗瓢盆嗎?你知道馬桶有多髒多臭嗎?你知道天冷的時候沒有地龍取暖的滋味嗎?你知道沒日沒夜有做不完繡活的痛苦嗎?”
“你不知道!你是糖水裡生,蜜罐裡養,渴了有泡好的龍井,餓了有精緻的點心,有穿不完的綾羅綢緞,戴不完的金銀珠寶。你哪裡知道貧賤人家的苦!”
她算哪門子的貧賤人家?顧重陽見過真正的貧賤人家賣兒賣女,見過莊子上的佃戶為了衣食生計而積勞成病。她不過是要自己照顧自己而已,並未去服侍別人,也不曾拋頭露面,怎麼能叫貧賤呢?
說來說去,不過是羨慕顧家的富貴榮華,想過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罷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有這般想法,顧重陽也能理解。有人視自由如命,不自由,毋寧死;有人視功名利祿如糞土;有人卻汲汲營營覺得功名利祿是生存的意義。像姚真真這樣,覺得富貴榮華值得追求,也很正常。
立場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樣。
她只是覺得可笑罷了,可笑自己特意讓桑武去找姚真真的舅舅,還說給她一筆錢,她甚至想過要給姚真真介紹一個不錯的人家嫁了,雖然是小門小戶,但也可以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現在看來,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既然這樣,她就帶她進顧家好了,既可以讓姚真真心滿意足,又能給四老爺添堵。還有葛碧蓮,一進門就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女兒”,這該是多麼大的驚喜!
顧重陽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天色不早了,姚姑娘,你去收拾一下東西,這就隨我回顧家吧。”
姚真真一愣,不敢置信地望著顧重陽。
過了好久才狐疑道:“你真的要帶我回顧家?”
“你可真是奇怪!我如今答應了,你反而不相信了。”顧重陽哂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