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中衣上帶著水氣,面上卻仍是無血色,白的透明如冰,雙目微微翕合,黝黑瞳仁溼漉漉的看著她,帶著薄責。
龍榻上臥具全都撤換了,貴和正著人重新鋪了厚厚的墊子,又加了幾床錦被。
老太醫見紋平帝出來,不顧君臣之禮張口罵道,“已經病得如此了還起來走動?!便是將自己打理的再整齊又能藏的住什麼了?!”見烏雅羽進來,也不管她是不是娘娘,揮手便趕人,“快去將溼衣換了!一身的寒氣,皇上怎麼受得住?!”
狄螭本被罵的有些悻悻,見烏雅羽也遭到了同樣的對待,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看了貴和一眼。貴和立即會意,領烏雅羽到後殿。
身為皇上親隨本不該多嘴,可貴和終究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皇上怕娘娘見了擔心……其實,娘娘又不是外人。”
這帝王一意要做孤家寡人,嬪妃或者不是外人,卻也不是內人。若是他還有一絲力氣,怕是不會讓任何人見他狼狽的。烏雅羽苦笑,換了一身白緞的宮裝,未及束髮便匆匆回到正殿。
狄螭已然半靠在龍榻上,老太醫正將烏黑騰著熱氣的藥膏抹在棉布上,覆在狄螭心口。見狄螭閉了雙目,薄唇緊抿,烏雅羽眸子裡不禁蒙了一層輕霧。
“適才皇上實在飲不下藥,老臣也只得先外敷緩緩疼。”老太醫轉頭對烏雅羽叮囑,“稍好些立即將藥喝了。”
“陳卿便饒了朕吧……”狄螭輕喘苦笑,聲音低啞幾不可聞,“給朕留些力氣早朝。”
“早朝?!這般模樣還想早朝?!”老太醫氣得鬍鬚亂顫,怒目半晌,忽地噗通一聲跪在了烏雅羽的身前,“賢妃娘娘,老臣人微言輕,勸不住皇上,您卻萬萬不能再允皇上由著性子胡來了!切切不可再如此操勞啊!皇上的身子是老臣看大的,便是……便是好生將養著,也……唉……”重重嘆息,“自登基以來,皇上的身子即是空耗!這五年多哪裡得過一日休養?長此以往……這可怎生是好?!娘娘啊!皇上此時若是不好好休養,到得這皇城溼寒沁骨的冬季……”咬牙狠心道,“未準熬得過年節!”
老太醫話音一落,房裡便靜得落針可聞。兩宮女駭的簌簌發抖。
片刻,紋平帝低弱的聲音淡淡響起,“朕已不是孩童,陳卿何須虎嚇朕?少頃將藥吃了便是。”
陳太醫此時也領悟房內還有外人,自覺之前太過魯莽,順著紋平帝的話低聲道,“那便好。老臣告退了。龍體若有任何變化,立即傳老臣來。”
“知道了。先皇都不若陳卿嚴厲呢。”紋平帝勾著嘴角溫聲說。
陳太醫心中鬱郁,擺了擺手便一語不發的走了。貴和領了宮女下去,想法子亡羊補牢。
紋平帝見烏雅羽呆呆的立在一旁,抬眸道,“坐吧。”
烏雅羽為他將錦被蓋嚴,到一旁捧了塊棉帛,才坐在紋平帝身邊,拉了他絲緞般的長髮過來輕輕的擦拭。
又是一陣沉默,狄螭側頭見烏雅羽竟已將雙唇咬出了血痕,輕輕握住她柔荑,“陳卿看朕長大,說笑隨意,莫要當真。”
哪個臣子會將這樣掉腦袋的言辭當笑話?烏雅羽卻也只是點頭。他大掌沁涼,滿布冷汗,不住顫抖。想是痛得緊,這帝王卻只是微微喘息著,安靜的斂目,便好似沒有痛在他身上一般。
見她仍是無言,狄螭便道,“與其擔心未來的莫測,不若擔心眼下的情勢。賢妃,朕今日宣你來,是要治罪的,你可是忘記了?”
輕輕的掙開他的手,她繼續擦著他的發。才不過片刻,他新換的中衣已被冷汗溼透。此時她不想交談,想起陳太醫的話,便暗暗怨怪他的勤政,只想他能歇息片刻也是好的。可帝王語調雖溫和,畢竟是在質問,她不可不答。“我主再精明,畢竟是我泱泱四國的帝王。便是用遍了那三十五計,這最後一計卻是屬於臣妾的。”
“走則未敗,你道已立於不敗之地?”紋平帝手指輕勾烏雅羽下頜,“莫忘了,雖兵者詭道,可朕是你的君,非你之敵。”
“皇上不僅是臣妾的君,還是臣妾的明君。太子與貴和口供不足為憑,皇上沒有物證,想來是不能隨便冤枉臣妾的。”
看她媚眸中淚光瑩然,卻帶著灼熱,哪裡是面君,分明已是抗敵。相識以來,這女子性子一直溫柔似水,今日這是何故,竟似怒火中燒?狄螭無力靠於榻上,微微閉了雙目,“賢妃早已坐定了朕是暴君,莫要此時改口才好。”
烏雅羽輕輕側頭脫離了他的掌握,去拿了柄玉梳順著他半乾的發,幽幽道,“皇上這是和了?和則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