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宸比起積極查案,更為頻繁地往天牢裡走動,隔三差五就帶太醫來瞧瞧葉宋的傷,是一絲也不肯鬆懈。他把宮裡的事情說給葉宋聽,包括李如意小產一事,但葉宋的反應都平平。
沒有悲天憫人,更沒有幸災樂禍。
葉宋坐在石床邊的枯草上,手裡拈著一根稻草,在地上若無其事地畫圈圈,道:“她小產,那是註定的吧。皇上怎會可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牢房裡的人都沉默,包括隔壁的葉修和百里明姝。大家都心如明鏡,將軍府和相府現在是何等處境。兩派之爭,正如楚河漢界,自有人悠然自得地下這盤棋。
葉宋忽而鬆手,手裡枯草落回了稻草堆裡,她抬頭看著蘇宸,異常冷靜道:“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讓我見見皇上。”
蘇宸抿唇,終還是點了點頭。
晚上,在蘇宸的幫助下,葉宋被帶出了大牢。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淡薄,蘇宸臂彎裡挽著一件厚厚的披風,光是面板兜帽上的那匹雪狐毛,就知不是一般的披風。
蘇宸給她披上時,她似笑非笑道:“怎的,提審罪臣還有這等待遇?”
蘇宸隨手理了理那錦團簇簇,道:“這未免太招搖,若是本王,不會給你披這樣的披風。”
葉宋自然知道,這是誰的意思。
堪堪走過葉修的牢門前,葉修忽然出聲道:“阿宋,不要胡來。不要為了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不然他會自責一輩子。
葉宋停了停腳步,側身看著葉修和百里明姝,即便是入了這天牢,氣度風采依然不減,自有一番別人無法比擬的風骨,她道:“當初把大哥和嫂嫂硬撮合在一起,現在看來你們依然如此般配,若是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那樣做,問心無愧。但也是我這麼做,才給葉家招來了禍患。”
葉修雙眉橫飛入鬢,容顏冷俊,道:“就算不是你這麼做,正如你所說,該註定的也還是會以其他的方式發生。”
“所以”,葉宋笑笑,給人的感覺堅韌、百折不撓,道,“我應該去跟他談談。大哥放心,我不會胡來,況且在你的認知裡,我是那種百般委曲求全的人嗎?”
這場夢,是時候該醒了。
走出天牢時,她這般對自己說。舉頭望了望漆黑的蒼穹,外面果真冷得厲害,夜空卻難得一見地晴著。很少能夠在雪夜裡見到月色,但今晚卻有,映得瓦簷下的霜雪更加的慘白。
大理寺有專供大理寺卿休息的地方,那是一間書房模樣的房間,房間裡的燈火明暖。葉宋推門進去時,有股暖香的氣息撲鼻,整個人有短暫的放鬆,似乎渾身毛孔也輕微地開啟了,吸取那一抹清淡的暖意。
蘇若清正坐在桌前看書,一身慣常的黑衣,黑色的頭髮落在肩上,目色柔和輪廓清俊,被燭光映在門扉上的影子也帶著一中孤涼的溫柔。
葉宋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他從書中收回了視線,抬起眼簾來。
葉宋便轉身關了房門,近前一絲不苟地跪下,道:“罪臣葉宋,參見皇上。”
蘇若清袖書的手微微一顫,然後沉靜下來,把書放到一邊,起身到葉宋身邊,親手把她扶起,聲音倍加柔軟,道:“我是不是說過,你在我面前不用下跪,不用行君臣之禮。”
葉宋面色如常,道:“那是對蘇若清,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皇上。”
“可我就是蘇若清。”蘇若清失笑道,“我穿龍袍的時候才是皇上,自稱‘朕’的時候才是皇上。現在,我就是蘇若清。”他看著葉宋的臉,柔聲低語,“阿宋,你還好麼?這麼多天沒來看你,你是不是生我氣了?還有身子好些了沒有?”
她看了看蘇若清,道:“多謝皇上關心,有皇上時不時派太醫來,我的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而皇上國務繁忙,未免遭人話柄,根本就不應該來探望罪臣,皇上能把我葉家兄妹和親信關進大理寺,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蘇若清張了張口剛想說話,葉宋便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蘇若清的嘴,聲音亦放得低柔,似呢喃一般道,“別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根本沒有資格怪你。”
蘇若清喉嚨滑動了一下,終是把那些愧疚的話語嚥了下去。葉宋緩緩鬆開了他的唇,又道:“難得皇上願意深夜見我,我不會拐彎抹角,便直說了。”她看著蘇若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我想問你,會如何處置我大哥,會殺了他麼?”
蘇若清瞳孔擴了擴,不語。
葉宋勾唇一笑,道:“這個時候殺了他才最好吧。葉家後繼無人,而大將軍年邁,兵權可逐步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