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節知道這是陸炳的最後時刻,心中難過的同時,卻對嘉靖大為佩服。
人死之時,總歸對這塵世頗多留念,特別是王公貴胄,富貴了一世,更是對未知的將來充滿了恐怖。
在現代社會有臨終關懷一說,服務人員在病人死去前的那段時間都會給他調劑心理,務必讓死者走得從容安詳走得體面。
不得不說,嘉靖在調劑陸炳心理上是一個高手,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激起陸炳心底的那一顆雄心和倔強。
當然,這種手段實在是太激烈,也太另類了。
“不怕了就好,看穿了……卻不對吧。”嘉靖淡然一笑,手中的如意又在几上狠狠一敲,發出清脆的聲響:“陸文孚,看你現在的情形最多還有一壺茶的時間好活,有話抓緊說。我知道你肯定要在朕面前漫天要價,你這一套,朕年幼時見識過,不希奇。”
“好,既然萬歲這麼說,臣就斗膽說一句。臣死後,能不能讓陸繹繼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不能。”又是“當”一聲,如意敲在几上:“錦衣親軍指揮使朕另有人選,官員任免乃是國家重器,可不是你所能插嘴的。還有,你死之後,你的兒子和孫子們可都是要服喪三年的,須辭去所有職務。”
“是,我就知道萬歲爺不會答應的,陸阿大做錦衣衛南衙千戶也好。臣接著說。”陸炳無聲地笑了笑:“臣死後。子孫們肯會服喪三年。不過,陛下可以下一道恩旨奪情。”
“哈哈,你還是想保住你兒子們的職位啊,不準!”如意繼續敲在几上。
“阿大不行,老二總可以吧……要不,陛下你就奪我孫兒陸暢的情好不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萬歲爺啊。我的萬歲爺!”
聽到陸炳提起遠在揚州的陸暢,吳節留了神。
“看來你最終的目的是想保住你的嫡孫啊!不準!”嘉靖冷冷地應了一聲,又是一如意敲在几上。
吳節心中難過的同時,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笑。
這兩人君不君臣不臣,眼見著陸炳就要死了,卻像商賈一樣在這裡討價還價。
“那就沒辦法了。”陸炳擺頭嘆息一聲:“君心如鐵啊!臣只能出下策了?”
“哦。你說。”
這大給是陸炳唯一的目的吧,先前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擺出一副商販模樣,就是在為這最後一句做鋪墊。
吳節也留意了。
陸炳突然吃力地俯下身去,奇蹟般地從那堆書稿中找出一封信來,用手撫摩了半天,才道:“這封信正要發去揚州,臣已經招集陸家中的長輩們商議過了,已簽字畫押,只需送出。就即刻生效。臣想請聖上垂憐,準了臣這最後一個請求。”
嘉靖卻沒先去問這封信中究竟寫了什麼,反吃驚地說道:“陸炳,你不是眼睛瞎了嗎,怎麼能從這麼多書稿中將這封信挑出來,不會是假裝的吧?”
陸炳慢慢直起身來,卻道:“陛下慎言。”
大約是生命力正在不斷流失,陸炳身上的汗水更多,額頭上已有白氣騰起。
這樣的情形充滿了喜劇效果。完全不像是在與彌留之人告別。
吳節忍不住想喊一聲:要死人了。嚴肅點!
他插嘴道:“陛下,陸公是真的瞎了。目盲之人。耳朵卻最精靈。此刻外面風大,清風入室,翻動書頁,每本書的分量不同,材質不同,聲音也不盡相同。普通人是聽不出來的,但陸公卻能分辨無誤。”
陸炳將頭轉向吳節,微微點頭。
嘉靖“哈!”一聲:“明白了,這封信被風吹動的聲音同其他書不一樣,很容易就能找出來。吳節,不錯啊,夠細心的,細心也是一種才能。”
陸炳也微笑起來:“正是如此,陛下,臣現在只覺得神清氣爽,前所未有的受用,只怕是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
他倒催起來。
嘉靖哼了一聲:“你急什麼,朕還沒離開,你還不到死的時候。接著說,這是最後一個請求,如果沒問題,朕就準了。”
“多謝萬歲。”陸炳聲音清朗起來:“今年過年,陸暢身為陸家嫡孫,竟無故不來京城給長輩請安,甚至連一封信也沒有帶回。如此頑劣荒唐,不忠不孝的孽障,枉自批了一張人皮。我陸家族中長者公議,決定開除陸暢的族籍。陸爽,為逃婚,離家出走,致使我陸家家聲大損,人人蒙羞。上報順天府衙門,一併開革出籍,從此陸家與這二人再無關係。”
“啊!”吳節驚得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想保住陸家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