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翻秦國的暴政,結果迎來的卻是比秦國暴政更加殘暴的統治。至少在秦國統治的時期,他們雖然吃的少一點,每年還要服繁重的勞役,但總歸還是能活命的。可現在呢,我們不但要奪走他們的食物充當軍糧,現在還要毀掉他們的家園,強迫他們背井離鄉。”
“沛公,你可能不知道,始皇三十五年的時候齊地六郡在籍數為一百零三萬戶、五百六十多萬人口,可如今呢?我粗略估計也就三四百萬人吧。才兩年的時間,齊國就因為戰亂和飢餓損失了近二百萬人,這還是以富庶著稱的齊國,若是其他諸國又不知道是什麼情形,這天下又和何等情形。”
“沛公,我實在想問您一句,這真的是我們當初想要的嗎?如果當初知道是這種結果,我們又何必起兵,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待在沛縣,你做你的亭長,我做我的功曹,也許挨不了多少年,秦國就會出個英明的皇帝,那樣不是很好嘛,至少不會讓天下蒼生承受如此之苦。”
蕭何一番話說完情緒有些激動,一直以平和示人的臉面上漲得滿臉通紅,胸膛起伏不定,看向劉邦的目光中充滿了不解,隱隱又有些祈求。這是他心中藏了很久的話,如今卻酣暢淋漓的說了出來,只希望劉邦能給他一個答案。
劉邦低下頭沉默了半響,抬起頭望著蕭何,聲音有些沙啞和疲憊。
“老蕭,你看這邊。”
蕭何順著劉邦的手望去,劉邦指的正是他的右手邊的一排座案,卻是空空如許,愣了愣,心中已經猜到了劉邦的意思。
劉邦說的是夏侯嬰和樊噲,自從這二人死後,劉邦卻始終不肯在朝堂上撤去他們的位子,無論什麼時候都放上這兩個桌案。很多自以為聰明的人都以為漢王這番舉動是為了收買人心,只有蕭何真正懂得劉邦心中的悲傷。
“當初我們從沛縣起事時,父老鄉親們一共送了三千二百一十八名子弟兵在我的麾下,因為我向他們吹過牛,說秦國就要完蛋了,還不如讓兒郎們跟著我去咸陽轉一圈,沒準能撈個侯爺噹噹。還有樊噲和夏侯嬰,你和周勃,那時候我們多好呀,整天一塊吃肉喝酒,都聽著我吹吹牛。”
劉邦抬起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臉色帶著微笑繼續說道;“夏侯嬰這傢伙,自己也不過是個養馬的,還天天嘲笑人家周勃給人吹嗩吶,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麼德行。這小子倒是挺仗義的,那時候看我混的太慘,都窮的沒糧開鍋了,他倒好,每個月去衙門領了俸米就立刻跑來我家分一半給我。為了這事他六十歲的老孃天天打他罵他,他也不敢還手卻還是照做,弄的我到習以為常的靠著他的救濟了。”
“至於屠子,那就更不用說了。要說我們這些人裡面對人最仗義的,那肯定就是屠子了。這傢伙面冷心熱,別看我天天取他那蹭狗肉吃他罵罵咧咧的,可曾見過他真的趕我走,後來娶了呂嬃後,他手頭有幾個錢還冷不丁的塞些給他姐,還不讓我老婆告訴我,就衝這個,這個兄弟是真值了。那時候在彭城,我幾次都差點死在項羽的手下了,是靠著屠子一路殺出條血路才扛著我衝出來的,他身上傷口多達十三道,刀刀見骨,他卻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可是他們都死了。”劉邦揚起了頭,悲嗆道,已經淚流滿面。
“夏侯和屠子都死了,一個被項羽活活的烹了,一個被秦軍亂刀分屍。還有那三千二百一十八名兄弟,剩下的只有四百二十人了。老蕭,你覺得我還有退路嗎?我若是退縮的話,怎麼對得起夏侯,對得起屠子,對的起死去的二千八百一十八名兄弟們。我當初許諾過給他們榮華富貴,他們相信我才跟著我為我賣命的,我卻讓他們將屍體留在了異國他鄉。在關中,在漢中,在中原,在河北,都只是草草掩埋,連塊牌位都沒有,只能做異鄉的孤魂野鬼。”
劉邦緊握著拳頭,滿臉激動,又問了一遍:“老蕭,你說我還有退路嗎?”
“沒有了,走上了這條路就只能一條路黑到底,回不了頭了,只有一直往前走,有石頭擋住路的時候,或者走不過去的時候,我們要想辦法去搬開石頭,而不是沿著來路返回。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明白嗎?若是我勝了,我還能讓活著的兄弟們跟著我一起享受榮華富貴,能讓死去的兄弟們魂歸故里,把他們遷回沛縣,就算死了也能衣錦還鄉;可如果我敗了,那我們就淪為了這亂世中卑賤的塵埃,不但沛縣之人引以為恥,以後秦國的史書上也捨不得為我們多費些筆墨。”
“老蕭,既然我們已經做了大事,就要轟轟烈烈的做到底,大丈夫生當如此,死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