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他看不清楚她的模樣,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她的衣衫的顏色是動人心魄的深紅。
那顏色一如他們初見時的那天。
她抱住了他,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帶著人類溫暖的體溫。她大約發覺了他現在很冷,因此用她的身體盡力暖和著他。他感到胸前一片溼潤,哪裡來的水?是下雨了嗎?可是別處似乎並沒有雨水。於是他知道那是湛露的眼淚。她哭了?她是在為他而哭的嗎?
她的眼淚似乎讓他已經快要停止跳動的心恢復了一點動力,明夷君並不恐懼死亡,然而此時他卻為她的眼淚而感到悲傷。他努力翕動嘴唇,想要對她說話。他的聲音小極了,湛露不得不把耳朵貼在他唇上才能聽見他在說什麼,她聽見兩個字:
“別哭。”
她哽咽著,拼命忍住哭泣的聲音,可是她的眼淚卻流得更兇了。她意識到他快死了。她曾經設想了一萬種他們別離時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她知道他曾經存在於世的年限超過她的想象,她以為他會長久的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時間走到盡頭,他仍能一直保持著他原本的樣子。在她所幻想的最好的結局裡,她生了病,躺在床上快要死去,而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樣子仍然如他倆初見時俊美。
她覺得如果她能看著他的眼睛,她就可以了無遺憾的死去,這樣的結局應該是幸福的。
然而這永遠也做不到了。
但她不肯就這樣放棄希望,她轉過身,看見睽君還在不遠處站著,她懷著希冀的眼神看向睽君:
“你能救他嗎?你能救救他嗎?”
睽君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好像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很有趣味。他看著湛露,輕輕搖頭。
“我救不了他。”他說,“他不許我救他。”
湛露聽他這樣說,膝行到他的身前,她的動作很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她的衣襬和腿上的面板,鮮血流出來,她卻一點也不在乎,攥緊了睽君的袍角大聲哭著懇求:
“既然你有這個能力,那就救他啊!難道你真能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死?”
睽君不回答,只是搖頭。湛露攥著他的袍角不住懇求,而睽君的心腸卻好像是鐵石做的,無論湛露怎麼懇求,他只是不動聲色。
湛露終於陷入了絕望。她不再去向睽君懇求。而是重新回到明夷君的身邊。如果他真的只剩下這最後的一點時間,她希望她能陪在他的身邊。
在明夷君的眼中,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了,到了最後,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抹深紅色的影子,那顏色很暖,很暖穿越荒島逃生。他知道那是她在那裡,這讓他感到安心。生命中的最後一段路,他希望有她的陪伴。
他翕動嘴唇,想要告訴她這一點。湛露連忙把耳朵湊過去聽,他的聲音細微而清晰:
“若有來生,我仍願與你共度。”
湛露聽了這話,哭得止也止不住:
“不要說來生,你撐住了,活下來,我們今生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明夷君很想說好啊,他很想點頭答應她,可是他連翕動嘴唇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盡力對她擠出一個微笑。
湛露看見他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翹起可愛的弧度,作出一個笑容。無論何時,她看到他的笑容總要怦然心動。
此時他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連唇色也變得慘白了,但這並不妨礙他的美,並不妨礙他令人著迷,然而這種美是已經萎謝了的花的美,他的笑容好像冬天裡悲傷的河流,已經凝固在他的臉上,再也不能動了。
她伸手撫摩他的笑容,撫摩他的身體,他的身上沒有一點溫度。
剛才她哭得那麼厲害,這會兒她反而不哭了。她抱住他的身體,俯在他身上,盡力地暖和他,就像在許多年之前,他們相擁入眠時,他曾經用他溫暖的身軀暖和她一樣。
可是他的身體已經冷了,無論她怎樣努力,他的身體也不會變得溫熱。她倚靠著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彷彿她也已經死了。
她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從她胸前的口袋裡滾落出來,但她不想去看那到底是什麼。此時此刻,一切都已經不重要,她沒有做任何事情的興致。然而睽君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走上前去,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了她遺落的東西,放在手中仔細打量半晌,開口說道:
“或許你可以救他。”
睽君的這一句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神奇力量,湛露一下子坐起來,充滿希冀地看著睽君。
睽君手中握著的是明夷君的那枚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