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當時忍不住呆呆插口:“我是‘孤僻自閉’的那個對吧?”
綺雯沒好氣地叩擊著炕桌:“你不要打岔。咱們就事論事,母后不是個好母親,尤其是頭腦不夠精明,心也不夠細,應付不來你們這兩個天生都精明過頭又敏感過頭的兒子,這事很明顯吧?”
那時還未深想,此刻聽著太后又在向隔輩人念著同一段經文,皇帝忍不住暗暗慶幸:好在譽兒他娘不是這樣的……
……
仲夏時節想要離京南下,自是趁清晨的涼爽時分上路最為適宜。
京師南郊的十里長亭通常是在朝官員送別致仕同僚的地方,今日來到這裡送行的,卻是當今聖上。
“其實,你沒必要堅持要走的。”不善言辭的今上悶了一路,又站在這悶了半晌,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沒勁。
他們之間足有八年多時光沒說過什麼真心話,彼此都難免有點陌生了,這次和解,還沒等找回點感覺,又要分開了,而且很可能還要一分就是很多年,難說就是一輩子。心裡真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惜又想不出能如何開口。
潭王倒顯得一派輕鬆,聞言嗤地一笑:“這一回我最大的領悟便是,明知早就該做的事,就千萬不要拖拉,不然……就後果難料。其實,早在你去離京就藩那會兒,我便想走來著。”
皇帝頷首:“我知道。”
他知道,那一回他為銀兒的事傷透了心離京赴陝,源瑢也有意後腳便南下長沙就藩,只因有了他的前車之鑑,父母親有了準備,及時大力阻攔,才讓其沒能走成。
他知道,源瑢鼓搗出銀兒那件事只因一時衝動,其實事後大感內疚,也正因如此,後來聽說父母親要將芝凝許配給他,源瑢才沒出一言反對。
若非見到芝凝婚後為他冷落,他們兄弟真不至於會淪落到後來這種地步。
不過,嫌隙不是一天所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日子他也在反覆琢磨,究竟是從何時他們兩人開始離了心,越走越遠,以致誤解已然演變成了仇恨,還不自知。
銀兒之死引他開始忌諱源瑢是一個拐點,源瑢對芝凝生情從而開始嫉恨他也是一個拐點,可在那之前呢?如果他們真的曾是一對毫無芥蒂的好兄弟,還會那麼輕易就對彼此失了信任麼?
潭王一聲陰陽怪氣的嘆息打斷了他的思緒:“本想要臨行前上個表,也跟風請立皇后呢。後來一想,讓她聽說我也上了表,怕是反而更不情願答應了。”
皇帝啼笑皆非:“她現在沒那麼厭恨你。”
潭王不以為然地扭過臉去,撇著嘴搖頭:“這可說不準,女人啊……”
氣氛似乎摻入了一絲怪異,他們兩個都體察到了。潭王掩飾地咳嗽了兩聲。
“罷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二哥請回吧。”他毫無顧忌地在皇帝面前上了馬,回頭笑道,“又不是生離死別,沒必要這麼依依不捨。再說路途又不遠,你何時用得著我了,我自會隨叫隨到。”
皇帝本來確是放心不下,想著他是那般敏感多思的性子,受了如此巨大沉重的心傷,再遠離了親人孤身在外,說不定哪天就又會想不開,做出什麼自殘之舉,可此刻見到他又露出這副慣常的笑意,這慵懶的、欠揍的笑意,心裡忽然就釋然了。
長沙而已,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如今是太平年月,飛馬傳個書,乘船自運河北上就來了。離開了京城這傷心地,焉知不是對他更好的呢?
他再次頷首:“好,記住你說的,隨叫隨到。”
鹹嘉三年六月十五,潭王白源瑢終於離了京師,南下去就藩了。
……
回到隆熙閣後殿西梢間的時候,皇帝見到綺雯盤腿坐在鋪了雪白竹篾簟子的南炕上,對著窗戶發呆,很顯然是不大高興。
時隔一個多月,她的傷已差不多痊癒,但最近還時不時就顯得不高興,鑑於可能惹她不高興的原因著實不少,皇帝原先也不覺得特異,不過今天他心虛,所以見她不高興,他就只能更心虛。
為此他已經以政務為名在前廷混了一白天,耗到傍晚才回來,沒想到還是一回來就看見她這生悶氣的模樣。
他屏退了下人,殷勤地湊上前去,拿了宮扇在背後為她扇著,小心地問:“譽兒呢?”
綺雯回過神,轉手拿起一枚長命鎖,繞著上面的絲線打起絡子:“抱去母后那裡了。我正想與你商量,母后那邊總是冷冷清清,她又不喜走動,總這樣下去,我怕她會愈發心情鬱結,悶出病來。就想著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