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盡心關照,鉅細靡遺,處處都安排得比從前太上皇在位時更要妥帖細緻。好聽話依舊是一句未曾說過,可也從沒失了敬意。
其實就是當初在關中就藩期間,逢年過節和她與太上皇的千秋壽誕,源琛都沒少差人送來厚禮。
可源瑢呢?很明顯,源瑢就是對他有利的好事才會做,對他有利的好話才會說,有需要時就對她這母親也想利用就利用,毫不含糊。
太上皇后其實早已想明白了,多年來自己都已習慣了,受了源琛再多的好意,也及不上聽源瑢說上一句吉祥話更加舒暢順心。
早在聽說源瑢逼死了綺雯之時,她雖然立刻決定幫其遮掩,其實心底裡已經在對源琛愧疚,已經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源瑢對不起源琛。如今看明瞭源瑢的企圖,更是再沒疑義。
她只不過不願承認,不願服軟,不願讓所有人都把她的過錯看得那麼清楚明白。
心裡攪動著對源琛所受這二十多年委屈的心疼,太上皇后更是淚如泉湧,忍也忍不住。這一次不是為自己,卻哭得更加情真意切了。
……
斜陽和暖,天朗風清。
太上皇一頭花白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身披鼠灰色貂裘,膝上蓋著絨毯,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儀態安詳。
皇帝步入慈清花園,一步步走近父親,心情激盪不已。這些天雖面上平靜,其實幾乎每日清晨醒來,他都擔憂著會聽見慈清宮傳來的噩耗,何嘗還敢指望,今生還能有機會與父親直面對話,這簡直就是上天一大厚賜。
侍奉下人已在他來在跟前時就自動退下。太上皇像是睡著了,皇帝的動作極輕,怕驚擾了父親似的,可等他來到近前,太上皇還是睜開了雙目,對他露出熟悉的溫和笑意:“來了?”
一股強烈的酸楚湧上心頭,皇帝從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的一刻,竟好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看見了親人,一心只想撲在父親膝上大哭一場。
他眉心顫了顫,竭力壓抑住心緒,垂下已然溼潤的眼睛,在躺椅前跪了下來:“父親……”
太上皇有些動容,伸出手來拉他:“你這是何必?”
這確實是沒有必要,他只是擔憂此生此世父親再沒機會受自己的大禮,若是錯過今日,下一次怕只能是在靈堂上了。
近前是一座涼亭,此處背風向陽,他起身後沒有在一旁備好的高椅上落座,而是緊貼著躺椅坐在了石階上,拉著父親手腕的手一直不肯放開。
“源瑢今日也來過。”太上皇緩緩道,“當時我自稱精神不濟想要睡一陣,就沒說幾句,打發他走了。”他露出一抹與年紀極不相符的詭譎笑意,“其實,我是裝的。我不想聽他說什麼,反正說來說去都是套話,沒有一句真心,不值得我費神去聽。”
皇帝很詫異,父親還是頭一回表現出對源瑢的排斥,頭一回明確表露了傾向於他的意思。這又是為何?父親剛剛甦醒,今次的變故,是不可能有人對其講起才對。
見太上皇略微偏過頭望著他,皇帝就又調整了一下坐的位置,讓父親看見他能更省力些。心裡似乎有很多話想對父親說,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樣當口,禍起蕭牆的煩心事是絕對不能說的。那又該說什麼呢?說自己終於尋到了真心鍾愛的女子,終於解開心結?
太上皇望著他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與源瑢唯一一次打架,我是如何處置的麼?”
他未想到父親會問起這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與源瑢打過架麼?都已記不起了,那一定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
“你一定以為我當時沒有理睬你,就是偏袒了源瑢吧?”太上皇自顧自說著,語調極緩,就像個老爺爺在給孩子講故事,“實際那天你走後,我頭一回打了源瑢的手板,罰了他抄書。是你母親講情,說源瑢一向要強,既已罰了就別再讓他多損顏面,才沒聲張,以至於你都不得而知。”
皇帝還是沒想起那是幾時的事,但父親的意思,他已有些明白了。
“當初,我有意讓源瑢繼承帝位,其實也是怕你性情執拗乖張,不適於做皇帝,並非出於對源瑢的偏愛。”太上皇自嘲地一笑,“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皇帝,也沒本事做成個好皇帝,但……我也不想叫祖宗的基業毀於一旦啊,自己是管不了自己,總還是該為大燕選個更合適的新帝才行。”
皇帝心潮澎湃,激動得不能自已,翕動著嘴唇就想將那疑惑許久的問題問出:果然您選了我繼位,就是因為看在我比源瑢更合適,更有望挽回頹勢對不對?
卻沒等他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