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這是非繁多的一天臨近尾聲。承天門高大壯闊的門樓上下都已點起了燈火,暮色之中暖光融融,映照的整個門樓好似瑤臺仙境。
一行車駕來在門前遞了牌子,隨扈的羽林衛就此止步留在宮外,僅餘王智和錢元禾兩名內侍隨行馬車駛入宮門。
距離隆熙閣尚有一段路程,綺雯點亮了車頂懸掛的風燈。
望著她被光芒映亮的姣好面龐,皇帝心間一片寧適恬靜。早就該相信,自己才是她真心所愛,無論發生何事,她都不會動搖,無論是什麼人,都沒本事插足於他們之間。
要是早去篤信了這一點,他就不會懷疑她去對源瑢以色相誘,不會相信她有心向源瑢倒戈,不會以為她心懷怨恨不願再見自己,這次的整個事件都不會發生。說到底,都是自己的自卑和多疑,讓源瑢鑽了空子,惹出了這些亂子。
好在她是將一切都看明白了的,即使險些喪命,她也未曾動搖,未曾放棄。好在因為有她,自己才能對她失而復得。
想到此,他真是又慶幸又慚愧。自己究竟是前世修了多好的陰德,才得到了她這麼完美的人相伴?
皇帝回想著步步過往,有些失神地問:“你就從沒懷疑過,源瑢其實對你也是真有動心的?”
時至今日,他其實是有點懷疑這事了。男女之情本就十分飄忽難料,而綺雯又是他心裡幾近完美的女子,源瑢屢屢求她而不得,愈發不甘,若說因此真去對她動了心,也很好想象。
另外,源瑢早該看出綺雯對他有多重要,曾有過多次機會直接將她殺了,給他一記致命打擊,既然一直沒有動手,難道不會有著真對她有所動心的緣故?
“我沒懷疑過。”綺雯晃滅了手中點燈的紙媒,微露哂笑,“再說,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難道因為他也是真心,你就要為搶了他愛的女人對他心有虧欠,從而手下留情?難道因為他是真心,我就該分他幾分好意?”
皇帝默然了,那當然不該。尤其是她這後半句,這回還不就是因為他受不了她對源瑢巧言令色,才鑄成的變故?自己這句話,問得有些口無遮攔了。
緊緊握了她的手,皇帝懇切道:“都是我不好。”
綺雯垂下眼簾:“看到我對你好,你就疑心我也對別人好,看到我騙別人,你就疑心我也騙過你,這都是人之常情,沒什麼稀奇。”
“不是,才不是!”皇帝緊皺雙眉決然搖頭,“我早該知道你只對我一個人好的,我早該知道。”
“說到底,你是介意我以色侍人。”綺雯倚靠在鋪了絨毯的車幫板壁上,偏著頭透過顫動的窗簾縫隙看向外面昏暗的宮廷,目光平淡,“我不敢自詡為貞潔烈女,以色侍人這種事,但凡有退路的時候,我當然會盡力避免,但如果一著不慎真被逼至絕境,除了以色侍人便是死路一條,你是希望我委曲求全,還是希望我以死殉節呢?”
皇帝聽了這話也就明白,她這回被源瑢帶走,免不了要與之妥協周旋,受些委屈總是免不了的,心間驀地湧起一股灼燒般的痛楚。
她轉過臉望過來,目中閃著決絕的光芒,似乎就等著再見他露出一星半點介意之情,就真去以死殉節。雖說她是個冷靜理智的人,但同時也有個剛烈自尊的秉性,倘若確定自己為他所鄙薄厭棄,哪怕僅有一丁點,她怕也不會含糊以對。
再想起那柄曾被她緊握手中的玉璋,皇帝幾乎恐慌得戰慄,當即握起她的手正色道:“我要你活著,無論發生何事,即便是……你不得已委身於他,做了他的姬妾,我也要你好好活著。讓你落於他手都是我的錯,不是你的,你所受的委屈,日後我都會加倍為你討回。你要記住,我永永遠遠,都不會要你做什麼以身殉節的傻事!”
綺雯卻遠沒有他這般激動,垂下眼睫黯然道:“我知道,當初聽說他闖去下處找我,誤以為我是委曲求全才得脫身,你也未曾怪過我,嫌棄過我,可是這一次,你為何聽了皇后的話之後,就怪我對他主動逢迎,而沒去以為我是中了他的計,逼不得已的呢?只因為我事後沒有告訴你麼?我是被迫還是自願,這個度你又如何判定?”
皇帝搖搖頭:“沒有什麼可判定的。只要信了你待我的真心,還有什麼可懷疑?都是我的錯,是我愚昧不堪。”
綺雯仍淡淡地:“他那晚對我說,你一向最忌憚的就是他,你就是總覺得自己不如他,總不敢信別人會待你好過他,總是難免要去懷疑。就連今日,終於知道了我在躲著他,你都不敢進來找我。”
上大下小的四稜琉璃風燈隨著馬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