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她倒地死去的地方,拿他的血來祭她!
什麼江山,什麼天下,什麼兄弟,什麼後果,她死了,一切都無可計較。自己最該去做的,就是為她報仇!
“什麼話?”他緩緩抬起眼簾,澀聲問道。
“她說,二哥無需遷怒旁人,因為,”潭王語調柔緩輕慢,平靜如常,“親手害她死的人,其實是二哥你自己。”
皇帝眉睫一顫,腦中似打起一道亮閃,整個人都如遭遇雷擊,全身凝定。
記憶中的一個個碎片都衝上心頭,拼湊起來——
“年幼時有個道士算命說……若是我鍾情了他,卻沒能令他鐘情於我,或是我用情深,他用情淺,我便會死於非命……您若不信,現下便來厭棄我一點,我定會立馬倒下床去死了……”
你不愛我,我便只好死了。你不愛我,我便只好死了!
他有心反駁,這太荒唐了,怎可能是真的!但事實卻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證明她所言為實,證明她確實有著這樣一個荒唐的宿命。
李嬤嬤剛說了“當時已近戌正”,正是皇后找他吵哪一架的時刻;
她與那日在潭王府時的症狀相同,都是毫無徵兆地發病倒地;
源瑢不可能知道他們私下裡說過的話,也就無從編出親手害她死的人其實是他這句話給他聽,這隻能是她親口說的。
——是她在那一刻已然發覺,她信誓旦旦所仰賴的信任轟然崩塌,是他的懷疑,他的猜忌,他的一點點厭棄與不滿,害得她即將殞命。
他還以為自己只是生了她一點氣,還以為只是冷一冷她,說個清楚便可揭過不計,甚至直到方才意識到是自己誤解了她,也未去想這誤解有何嚴重,還在將她的死統統歸咎於源瑢。
何曾想得到,就是自己這個愚蠢的誤解,竟然害她丟了命!
潭王將他這神色都看入眼中,微露笑意,緩緩道:“我並不明白她這話是何意思,但二哥與她心有靈犀,想必應該明白的吧?我固然好奇的很,說起來是我間接害死了她的,她又為何那麼說呢?為何……臨死前的一刻,竟恨你多過恨我呢?可惜,再如何好奇,恐也無法獲知答案了。二哥自不會解釋給我聽,而她,更是再也無從說起。”
皇帝這一次是真的化作了石雕,定定坐在那裡,一動都未再動。
“二哥節哀,小弟告辭了。”潭王拱手施了一禮,出門而去。
……
摯陽宮位於京城中心,環繞著皇城住在京城內城裡的人非富即貴,而且越是接近皇城的地段,住得人就越是身份顯貴。
但這些皇家近鄰必須遵守一個規則,那就是——府邸內不得建築三層以上的樓臺,不分層而臺基高的屋舍也不得高過尋常的三層樓臺。若說皇城跟前有人登上自家樓頂便能俯瞰到深宮大內,確實不像話。
而潭王作為太上皇夫婦最寵愛的兒子,又是差一點成為儲君的人,一向享有諸多特權,其中也包括這一項。
潭王府與皇城北牆僅隔一條街道,府邸西北卻赫然建有一座五層高樓。此處地勢還較高,登上這座高樓五層,幾乎可將整個摯陽宮盡收眼底。太上皇夫婦也未曾對此有何微詞。
這天潭王自宮裡回來,徑直來到了這裡,登上紅松木鋪就的樓梯。
“太醫今日可來過了?”
一名中年僕婦跟在潭王身後,恭敬回答:“回王爺,顧太醫一早便來過了,但說得還是前日那套話:身子已然無礙了,只這心智上的症候深淺,是恢復還是惡化,非切脈可以確認。他半點也看不出來。”
潭王沒再說什麼。這座樓下大上小,最高一層僅有一個房間,他一層層登上去,每到一層,都有守在樓口的丫鬟僕婦福身施禮,去到五層房間門口時,守在門外的一名僕婦也蹲身施禮。潭王徑直邁步進了門,跟著他上樓的那名僕婦停在了門口。
裝潢講究的房間內,綺雯披散著一頭如瀑長髮,身上整齊地穿著素淨整潔的襖裙,木呆呆地坐在床榻邊上,對他的走進恍若未見。
潭王來到床榻前,在烏木鏤雕坐墩上落座,輕抱手臂端詳著她。
她已經兩度在他面前起死回生了,頭回在潭王府花園那次,他沒有親自查驗,這一回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在他喚入李嬤嬤與芹兒查驗她前,她就已停了脈搏呼吸,怎麼看都是個死人。李嬤嬤她們顯然也是認可了這個結論。誰知就在片刻之後,她竟又醒了過來。
而引他詫異的,還不止是她起死回生這一樁,更是她復生之後的態度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