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只是生了她一點點的氣而已。
此刻邁步走進這個看不見她的隆熙閣,他表面上步履穩健,面色平靜,心裡卻越來越是忐忑不安。到底會是出了什麼事?自己已將她護在了寢宮後殿,天下最安全的地界,還會出什麼事?
轉過影壁,看見王智捧著拂塵候在正殿門口,他緊繃的心絃稍微一鬆,可看出王智臉上深深的憂慮神色,心又狠狠揪了起來。
“說吧,出了何事?”
王智見禮過後,小心地說:“太上皇后娘娘正在後殿等您。”
心間瞬時一空,若非出了極大極重的變故,母后怎可能親臨此地候著他?
“難道她……”鎮定穩重如他,竟說不出一個完整句子。這個“她”自然指的不是太上皇后。
王智面露悽苦之色,躬身道:“爺請務必冷靜處之,綺雯姑娘她……歿了。”
跟在皇帝身後的錢元禾一瞬間就面白如紙,卻沒人在皇帝臉上看出一絲波瀾,他只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隨即邁步走進正殿,直奔穿堂,步子穩健依舊。
太上皇后坐在後殿明堂正座上,身邊守著四個近身僕婢,以她的身份,聽到皇帝來到的稟報本該穩坐等待皇帝見禮,此時她卻剛一聽見腳步聲傳來便起身站起,親自迎到了後殿門口,臉上的焦慮不安已無可掩飾。
皇帝看上去與平素沒什麼不同,同樣是冷峻好似石雕,可臨到面對母親之時,他卻沒有如平時那樣恭敬施禮,而是如沒看見她一般,一進門就踅身右轉,直奔東暖閣而去。
在穿堂裡王智已對他說了:“就是您剛走當夜的事,說是突發心病倒在床前,轉眼間人已不行了。太上皇后親自介入,也未容得奴婢見上屍首一面……”
東暖閣裡點塵不染,整整齊齊,顯然已被好好打掃過,別說當日留下的痕跡,連住過人的痕跡都無處可尋。
他駐足於房中,靜默不語。
“源琛,”太上皇后緩步來在他身後,溫言勸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
他緩緩轉過身,神情語氣一如往日冷淡漠然,卻隱隱透著一股駭人的危險氣息:“母親駕臨此處,為的只是寬慰我麼?”
第67章 兩敗俱傷
與他相比,太上皇后的冷靜就顯得脆弱多了,仿若一層剛剛結起的冰層,看似冷硬,實則一觸即潰,她強作自然地嘆了口氣:“你對那姑娘有多珍重,這宮裡無人不知。我聽說了此事,自然想得到你會如何傷心難過。”
“哦?”他向前一步,“既然是宮裡無人不知,想必她歿了,也沒人膽敢當做歿了一個尋常宮女那般,草草裹了屍首,送去宮外義莊了事吧?”
太上皇后沉下臉冷淡道:“那是自然。但她畢竟未得冊封,宮裡沒有為個從七品宮女風光大葬的規矩,何況還是急病而死的,屍首也不好久放,我已做主著人化了,她的遺物仍好好收著,你若想看……”
皇帝猛然發出嗤地一聲冷笑,將太上皇后生生打斷:“母后是覺得,她人死了,暴病而亡,屍首已經化了,幾天之間,人就那麼無影無蹤了,我聽上幾句您的安撫寬慰,就能這般作罷,毫不追究?”
太上皇后目中同時閃爍著怒意和怯意,極力隱忍,懇切道:“源琛,如今你父親病況危重,國朝又是動盪不安,你身為一國之君,該當以大局為重,她再如何得你寵愛,也不過是一個宮女子罷了……”
“宮女子罷了?”皇帝冷笑更甚,狠狠咬重這幾個字,“母后是說,我的人死了,被我安置在寢宮裡的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想問清來龍去脈,為她討個公道,就是不顧大局?就是愧對一國之君的身份?!”
他聲調陡然高亢起來,幾乎就是厲聲斷喝,“我若是連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死個不明不白都能囫圇帶過不去追究,我還算哪門子一國之君!”
太上皇后冷冷看著他,好一陣抿唇不語,緊緊攥起的手掌中已盡是冷汗。
已經數不清多少年,除了場面上的套話,她都再沒與這個親生兒子說過什麼。但他至少還是個守禮的人,從未當面頂撞過她,這些年都還對她保持著尊敬,如今,這尊敬看似也維持不下去了,太上皇后真有些心驚膽戰。
源瑢對她的解釋自然仍是限於男女之情,因著思慕忍不住潛入隆熙閣來見綺雯,卻不料惹得她突發急症而死。
那種招蜂引蝶的禍害,死有餘辜。太上皇后急於要做的,是安撫下源琛,避免他為此去找源瑢拼命。至於源瑢所述是否屬實,她一沒懷疑,二也是尚無心思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