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座,當然,更是頭一次見他坐在不點燈的黑屋子裡。
見禮之後也不見他出聲,綺雯偷眼去瞟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動作,便試探著問:“奴婢為您點盞燈吧?”
他依舊沒出聲,大約就是不反對。綺雯便去摸來火石,引燃紙媒就近點起一盞琉璃宮燈。
一團漆黑之中,橙紅色的光芒首先映亮的是她的臉。如花似玉的年輕面龐,未施粉黛,也沒有簪環,連顆耳釘都未戴,卻仍是精緻妍好,嫻雅清豔,當真是個絕色佳人,怪不得源瑢也惦記著呢。
皇帝輕抱著雙臂坐在正座上,緊緊盯著她,面容沉冷剛毅,比平時更像石雕。
綺雯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如炬,不敢去直視他,點好燈後就垂著眼規矩站在堂下,等他示下。
她應該解釋個清楚,就像剛才對王智說的那樣,三言兩語說清原委,想必他能理解的。只是,面對皇帝和麵對太監師父可大不一樣,皇帝又沒向她表白過,甚至說,上回見面還想送她走呢,她難道應該預設皇帝是在吃醋,主動去勸他說:您別吃醋我跟三王爺沒什麼的?
暗暗拿系統資料給自己鼓勁,綺雯壯著膽開口:“主子明鑑,其實……”
“琢錦曾說你鍾情於朕,是不是真的?”皇帝卻忽然出言打斷了她,語調雲淡風輕,不露喜怒,卻聽得綺雯渾身發寒。
這算是個什麼開場?她心裡思索不出對策,只能回答:“回主子的話,是真的。”
“那好,難為你有這份心,既然如此,你今晚便侍寢吧。”
心頭轟然一震,綺雯再顧不得什麼不可直視天顏的規矩,睜大雙目朝他直望過去。他臉上好似罩著一層寒冰硬甲,哪裡尋得著半點含情求歡的意思?
他這是在試探——你既然說是愛我的,那要證明下午不是故意與源瑢勾搭,今晚就陪我睡吧。
耳邊似有點奇怪的雜音,尖利刺耳,綺雯思維有點發木,頭腦轉得不怎麼正常。好像應該答應的,皇帝想臨幸個宮女,算個什麼大事?再說自己來這兒不就是為了這個最終目的?跟他每進一步都有系統獎勵,這要是成了事兒,不定有多好的獎勵等著她呢。
應該答應的,她應該紅著臉回答:“一切都依主子。”那才是她做下人的本分,也是她證明自己忠心不二最簡單的法子。
可惜她就是說不出。
定定地看著他,綺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似乎還在盼著剛才是聽錯了,盼著他是一時失言,立即改口。
皇帝卻還在平靜補充:“侍寢後,朕明日便進你的位份,頒你賞賜,也好成全你這份心意。必不會委屈了你……”
尊嚴似被一字字凌遲,心口一分分涼下去,綺雯心底冷笑,侍寢,位份,賞賜,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你生氣,就可以這麼作踐我?
果然在你眼裡,我就是個想方設法要爬床的無恥賤人,當得的就是你用這種無恥的招數來試探!
怎麼都得拒絕,死也要拒絕!理由張口就來,她斂起驚訝,連句“謝主子賞奴婢這體面”的客套話都已沒心情去講,只平靜回道:“求主子開恩,好歹容奴婢先出了熱孝。”
熱孝百日,這理由再充分不過,可這會兒皇帝是再充分的理由也聽不進去了,心裡就猜著她會拒絕,一聽果然如此,沖天的怒氣瞬間爆發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砰”地一聲脆響,一個茶盅在她腳前砸個粉碎。
他霍然站起,指了她切齒罵道:“你還記得熱孝!去勾三搭四的時候怎就沒見你想起熱孝來呢?你給我滾出去,滾去老三懷裡,再別讓我見著你!”
屋中迴歸一片寂靜。
他胸口劇烈起伏,鼻中喘著燥熱的粗氣,清晰感到扶在高椅扶手上的左手在微微打著顫,再看著呆立面前的她,不過轉瞬之間,已不能相信方才那幾句惡言惡語是出自自己之口。
真爆發出來,好似釋放了胸中那頭猛獸出籠,理智才開始重新拾回。
今日這事源瑢刻意為之的痕跡何其明顯,怎可能真是與她幽會那麼簡單?更不必說,三日前親口要送她走,即便今日所見都是真的,即便她是真起了心跟源瑢走了,自己又有何理由發火,有何理由怨怪她?
自己怎至於如此失態,如此失控?簡直就像邪魔附體,與往日的自己判若兩人。
不臨到這一刻都不曾發覺,原來心裡竟已如此在乎她,一旦發覺要失去,就急昏了頭,氣昏了頭。
可是,眼下發覺了,又還能如何呢?說出去的話,可是再收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