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音輕輕摩挲著盒蓋,拇指一壓那黃銅小鎖,卻見那裡頭紅布絨襯上放著一隻極小極精緻的九轉玲瓏博山爐,精雕細刻,做工細膩非常,非石非金,卻是柏木所造。輕巧靈便,放在衣櫃裡書架上轎子裡都是再好不過,更重要的是這爐的底座上一句詩卻是女先生白素媛所題,董音最最仰慕的那個女人的手筆。
按說及笄禮送個香爐有些不倫不類,但這人恰恰是董音。一般的金銀珠寶釵環首飾,哪怕價值連城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只能以新巧愉之。不僅有些古意而且實用,那她就愛了。書衡記得她房間的牆壁上乃至床帳裡都有著小小的掛壁瓶,裡頭或放香料或插四季花卉,佈置的十分精心。這是個很懂得享受生活的貴族女子。
董音果然十分喜愛,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阿衡不論做什麼事都讓人如此舒心。”她親自開了櫃子捧出一方黃玉澄泥硯:“我哥哥從山東黃河邊覓來的,一對一雙,如今分一隻給你,別人也不配使的。”
書衡十分感激的收了,笑道:“付出給懂得的人。一般人那裡我也懶得花這種心思的。”
說著無心聽著有意,董音卻當她意有所指,“付出要給懂得珍惜的人”,她細細咀嚼片刻,竟然黯然失色,面顯痛楚。書衡詫異:“姐姐怎麼無端端傷心起來?”
其實從她進門的那一刻起,書衡就發現四年不見,這女孩已經成熟太多,從進門問安到打簾子見書衡,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顯出端莊和平來,赫然是個大姑娘了,不復往日的飛揚跳脫。這忽然難過又為哪般?
“我爹爹要將我嫁於一個同窗之子。”董音一開口竟是眼圈紅了,零淚如雨。
女兒婚姻聽父命乃是常理,董音再怎麼被寵愛想來也無法倖免。以董閣老的眼光此子相比也錯不到哪裡去吧。書衡關切的問:“難道那個男兒竟十分入不得眼?”
董音輕輕握紅綃帕拭了淚:“我哥哥事先去探過那個人,只說曾在書院□□讀共商過,未見得十分不堪。”
這話裡可有些文章了,“未見得十分不堪”那言外之意是“有九分不堪”還是“十分不堪”只是未見,或者此人就是中規中矩並無出色之處?董音多機靈會想不到這些。難怪她要傷心。要知道若是一般官家女孩也就算了,但董音不一樣,她閱歷多心志高,不是人中龍鳳她能嫁?
“可訂親了?”董音十六了,即便這次回來她嫁人了書衡都不覺得有多意外。
董音搖頭:“沒有。我祖父和哥哥並不十分樂意。”
書衡詫異:“那可奇了。這其中定有個故事吧。”董侍郎這種人不像會忤逆老爹的那種。可惜的是董夫人向來唯夫命是從,並不曉得為女兒爭,只會來勸董音。
“是我爹爹,我爹爹當日興起與同窗遊華山,結果不小心失足,扭傷了腳,險些從懸崖上滑落。是個青年和他父親一起把我爹爹抬下來的。我爹爹心念他們的恩德,便要把自己女兒許配過去。”
……好,果然故事性很強。書衡心道,事情沒那麼簡單,董侍郎不止一個女兒,只是嫡女董音尤其出色,她還有幾個庶妹啊。董音不願意嫁,就再選一個,反正當初又沒說是哪個女兒。問題還在董音身上,難不成她十六了還沒定親?
等等!付出要給懂得珍惜的人?!這丫頭不會還在撩騷和尚而且還沒有撩騷成功。因為她還沒有說親,所以她的妹妹們自然輪不上,排順序也排到她!董侍郎急了也生氣了,索性就把她指給同窗。
書衡急了:“姐姐,難不成你還惦記著那靈知小和尚?”
…雖說女追男的這類故事向來都會比較生動有趣,令人解頤,但千萬不能忽略時代背景啊。這是個直男癌氾濫大丈夫主義盛行的年代。別的不講,就說說冒闢疆和董小宛。小宛姑娘美吧?有才吧?溫柔能幹體貼吧?秦淮八豔花名遠播多少王孫千金買一笑。可她偏偏戀上了冒闢疆,自己出色出力還出財。冒闢疆不搭理她她都心甘情願投奔,還是錢謙益出面說合才進了府。然後呢,又要侍奉正室夫人,又要操勞家務,還要想辦法琴棋書畫歌舞彈唱哄丈夫開心,操勞過度,積鬱傷神,她跟了冒闢疆不過八年而逝,紅顏薄命難道不是她自己選的?
小宛妹紙可能信奉:“我愛你與你無關。”至死換不到男人一點真心也不後悔,情之所致就是這麼任性。但在書衡看來卻是十分的不值啊!
何止不值,簡直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董音你丫的不會也這樣吧?枉費了你崇拜白素媛,你看人家活的多通達!
有些時候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能傳為美談